1.
前台来了一个大美女。大长腿,一样的裙子她比别人多露好长一截大腿。腿型超好看,都不需要丝袜修饰,光溜溜亮闪闪的皮肤。坐着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下面就像啥都没穿。我跑到于秘书那。“丽娜姐,昨天老大不是让你整个汇总表嘛,交给我吧!反正我的案子最多。”于秘书瞟了我一眼:“今年22,刚毕业,XX司法专科学校,单身,老大战友的女儿。表里还差秦律师的统计,你自己要去。”我摇着尾巴回到格子里,突然想到什么,又点头哈腰的跑到于秘书那,“电话有没?”她头也不抬还是那句话:“自己要去。”
2.
我和鼠在街边撸串,大概是两年前。彼时我面试了一家又一家公司,像个狂躁的蜜蜂。鼠等到腰子上来,一边啃一边说:“前台才是检验公司好坏的唯一标准。”
“恩,今天面的那家就不错,唇红齿白的。”
“错!好公司,前台都不放美女,人家酒香不怕巷子深,前台可没有揽客功能。反而是那些坏公司,前台一个比一个漂亮,都tm一身骚气,晚上连衣服都不用换就能去站台。”
我看着鼠,以及他嘴边骚气的腰子,突然想到鼠的爸妈就是因为一个前台离婚的。有点悲悯。
“好公司,前台都是职业女性,高效专业,她们是公司的第一道信息分流闸,十分重要。花瓶根本干不来。需要看脸蛋的是总裁秘书,一般这个级别的秘书都是智商情商超高的厉害人物,如果还是个美女,肯定价格不菲。能雇得起这种人的,都是好公司。”
我又怀疑起来,不对,鼠的爸妈好像是因为秘书离婚的。总之听这种不需找工作的富二代夸夸其谈,也不失为一种享受。虽然大部分都是歪理邪说,但也算充满创造力的歪理邪说。
所以当我来到这家律所,看到前台雷厉风行的大妈和笑容当量堪比古巴一年糖产量的合伙人秘书,立刻心悦诚服。
3.
后来才发现鼠的理论多么扯淡。秘书再怎么好看,都不是我能消受的。前台跟车祸现场似得,却让我非常现实的堵心。
于秘书也是个大美女,那种每周换5套衣服一个月都不重样的美女。理论上她也是我的秘书……厄……好吧,我们team的秘书。但是除了老大外没人敢让她订卷宗。见客户的时候她偶尔给我杯咖啡,但我要表现的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老大偶尔请我们吃饭,于秘书下班早很少参加。但只要她在,气场马上高冷异常,在座的女士只会象征性的动动叉子,然后就化妆品烤箱潜水证之类的吊玩意展开虚情假意的讨论。男士随声附和唯唯诺诺,老大基本都在接电话。这就是生活,让我迅速厌倦的生活。
我时常想,如果于秘书是于前台,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早晨挤出地铁,从subway抓个潜水艇,脑子里装满对庞大工作量形而上学的恐惧,眼睛里都是大门上具体而微的辉煌logo。在这个时候,比起高效的大妈,我显然更需要一张甜甜的笑容。“早上好。”想象中的于前台对我说,她没有站起来,但是眉眼弯弯。她的笑像一张大床,干净,柔软,阳光的味道。我向她点点头,心里充满力量。
中午没准还能和于前台聊聊。“呦,今天又吃外卖啊?”
“是啊,哪像你,家里有人给做爱心便当。”
“这么小看我,这可是老子自己做的。你也别谦虚,肯定有一堆男生排着队给你做饭,你自己不让吧。”
“哪有。”
“得,明天给你带一份,尝尝我的手艺。”
这段想象中的对话基本上在那天中午实现了,对象是长腿前台。当然并没有爱心便当的桥段,因为我不会做饭。也没有排队做饭的男生,因为没好意思问私人问题。我俩只是用咖啡间的微波炉热了两份三明治。但我想对于一段恋情,这样的开始足够了。
4.
来这家律所两年了,终于有一次5点下班的体验。我把如山的材料丢给实习生,来到楼下的一家餐厅,长腿前台已经在哪等着。
“干嘛一起吃饭还要我先来啊?”
“我怕所里有人看见,挡了你的桃花。”我没敢告诉她,律所的文化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两个同事在一起叫狼狈为奸,会让周围人不爽。
“哪有这么夸张,朋友间吃个饭而已。”
这顿朋友间的宴席顺利异常,不少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再恶狠狠的扫向我。而且我发现她是这世上少有的缺心眼妹子。她告诉我她遗传了爸爸的性格,我隐约觉得,这就是为什么虽是昔日战友,她爸爸和我们的老大差距如此巨大的原因。我讲了许多案子,用演绎式。从我大量的素材库里挑出几件有意思的不是什么难事。她咯咯笑个不停。
“你说的法官都好坏哦,我才不信。我上XX司法专科学校就是为了去法院。我从小就特想当法官,多威风,还能消灭坏人。我们是正义的化身!”
作为专科生,她对自己的前途和职业居然有如此美丽的期待。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可能还不知道,司法改革之后,专科生只能当书记员。
“哈哈,可以啊。让老大给你写封推荐信,想去哪个法院都行。但是你知道么,司法改革会实行员额制,法官数量有限哦。”
“司法改革?”她迷茫的看着我。我决定扯点别的轻松的。
“哦,一个无聊地玩意。老大一定很器重你吧,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好,你都算他的亲人吧。”
长腿妹子沉默了一阵。“恩,徐律师对我很好,昨天还请我吃海参。”
“哇,这么优待你,我来了两年才去过一次。是阿X家吧,他只会和比较重要的客户去哪。”
长腿妹子点点头。我突然觉得不对。“老大带你见客户了?”她点点头。“于秘书也在?”她摇摇头。
这是什么节奏?老大见客户的标配是于秘书才对,那种高贵冷艳的气质,喝起酒来也不逞多让。而且于秘书很会拿捏分寸。据说有一次出差,一个小老板语气动作轻薄了点,于秘书端起酒先和他干了一杯,然后倒上满满一杯,一甩手都泼到小老板脸上。我不大相信眼前的妹子有这种实力。
我端起酒杯。“来,谢谢谈判专家为我们拉案子。”她没说什么。“这次是什么案子啊?会不会让我办?我和刘律师主要负责房地产和工程建设。”
长腿妹子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吧。是个离婚案,不过和房地产有关系。一个地产商想和老婆离婚,老婆不同意,占着一栋别墅不肯搬走。”
等等,这不就是我正在做的案子吗。白姐很可怜,得了子宫癌,奄奄一息的。她老公开了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名下房产无数,可一套都不想留给白姐。分居前白姐住在郊区的一套别墅里,老公几乎不回家。分居后白姐还住在那套别墅里,老公还是不回家。别墅外面总有几个小混混游荡,晚上装神弄鬼。白姐把爸妈和弟弟接来住,结果弟弟每次出门都被小混混打。我陪老大见过白姐,很悲悯。
“哎,老大是觉得白姐应该补补身子么,才去吃海参。也是,这几天给她打电话,明显感到底气越来越少。不过白姐漂亮吧,是不是带个时尚的头巾?”
长腿妹子疑惑的看着我。“不是啊,是个中年男人。昨天那个男人一直在哭,说自己这么辛苦老婆却和别人外遇。现在还占着一栋别墅不还。徐律师一直在安慰他。”
我听到心里落雷的声音。老大,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们是白姐的代理人啊。我花了多少个晚上,从三大本厚厚的银行转账记录中寻找地产商转移财产的蛛丝马迹。我都能通过水电费,大概估算他家房子的大小。而且我相信,他肯定有外遇。就在他提出离婚的半年前,他每月信用卡还贷的金额突然暴增。大概只有小三有这种威力。
晚饭剩下的时间索然无味,这个案子一直在我脑海中里盘旋。把长腿妹子送回家之后,我回到了办公室。
5.
这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当我9点刷卡进入,灯没有打开。我巡查了一遍,整个楼层都没有人,格子间们怪异的空空荡荡。我回到座位,翻出这个案子的卷宗。
也没什么可看的,一切细节都再熟悉不过。我盯着白姐的照片看了许久。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五官比于秘书更精致。特别是鼻子,在该隆起的地方毫不吝啬的隆起,在该收敛的地方意味深长的降落,像一个翘翘的逗号,无尽的风情。我看的是她的病历,一张化验表。照片旁边就是甲胚蛋白的含量,异常。大概天生丽质就是这种意思:当病魔和岁月双双来袭,击败了头发脸型肤色等各种防线,但是只要看一眼鼻子,你就能一口咬定,那是一位美女。她今年35,比老公小10岁。
我走到落地窗前。办公室下面是一座立交桥,车辆的洪流拧成弯弯条条。桥的右边,是这座城市的黑夜部分,无数人用惨重的代价,在哪里安放了一个枕头。每天11点以后,桥下响彻人类声嘶力竭的吼声,甚至在某一瞬间掩过车流的声音:“去通州去燕郊的,还有没有!”我也是睡城的一员,每天穿过粘稠的夜色,把脑袋放到冰冷的枕头上。如此久了,连枕头里也装满了未成稿的文书和未检索的法条。立交桥的左边,是这座城市的白昼部分。无数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天刚刚亮,就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阳光下,拥挤着叫喊着。这是这座城市古老的核心,游客的脚步惊醒了许多故事。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嘉靖39年腊月,杖毙钦天监属官于庭。属官在刑前仰望天空,45度角。太监念完圣旨,阴阳怪气的说:“最后问你一句,今年腊月为什么不下雪啊。”“朝廷贪奢无度,民不聊生……”属官嘴里冒出的白气还未散尽,四根木杖就把他打翻在地。太监背对着属官,穿着厚实的鲜红色袍子,抿着龟裂嘴唇,走开了。这个国家从来都不缺乏规则,何时下雪是规则,为何不下雪也是规则。想在这里活下去,大概要做司礼监公公吧,或者做廷杖的木棍也很不错,可以听到敌人内脏破裂的声音。
6.
后来的某次午后散步,我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叫喊着长腿妹子的名字。那是她爸爸,开着一辆出租车。长腿妹子有点不知所措,同事们都在附近散步,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向她。我走过去。
“老伯您好,我是秦晓宇的同事,我正好要去办个事。您在这等会,我拿个材料就回来,可以不?”
一路上老伯话很多,当然都关于她女儿,说她怎么聪明、努力,可就是不会考试,一遇到考试就生病。balabala……我有点不耐烦。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最需要安静的思考。我对老伯说:“不知道您听说过没,前台是检验公司好坏的唯一标准。您女儿这么漂亮,我们所一下子就变成好公司了。”
老伯的脸色沉了一下。“我就怕她吃亏,原来上学的时候有我替她挡着,工作了我不放心,才让老徐帮我照顾她,balabalaba……”关于老徐照顾的如何,我决定不予评论。我屏蔽掉老伯,翻开卷宗,设想一会见到客户该说什么。“白姐,您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徐律师在外地开庭,让我来给你汇报案件的情况。我们查了你提供的几个银行账户,没发现异动。他所有房产下面都没有你的名字,这挺难办的。外面那几个小流氓,我已经录了像,到时候可以在法庭上放。还有啊,您一定要和我们说实话,在婚姻存续期间,您到底有没有和别的男人有不正当暧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