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日本
这一年,最令人振奋的事情应该是我们国家的经济总量达到了41.3万亿元,超越日本,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我想,提到这件事情,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应该会有一声长叹。这是一个令人无限感慨的历史性的超越。
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我们和日本这两个东方国家,几乎同时开始了现代化的改造,但是一个徘徊纠结,而另一个则投入西方的怀抱,完全向他们学习,在1894年的甲午战争中,蕞尔小国终于战胜了老大帝国,使得整个东亚政治格局全盘改写。
在后来的半个世纪当中,仇恨的泪水和献血更是填满了整条日本海峡。到了20世纪40年代,随着日本的战败,两个国家貌似又重新回到了相同的起跑线上。在1956年的时候,中日的经济体量相差无几,可是在后来的二十年当中,一个陷入了意识形态的争斗,而另一个则全面发展经济,差距又被拉开了。
从1987年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对日本模式的追慕,甚至就连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也是在参观了日本公司之后,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现代化的,自1968年以来,日本就坚守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宝座长达42年之久。
在2010年,中国的经济体量超过了日本,就像是去年汽车产销量超过美国一样,这是一个不可逆的历史性现象。“中国崛起、日本衰落”这在全球媒体看来,都是标志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对美国来说呢,日本在某些方面是经济对手,但是在地缘政治和军事方面又一直都是同盟,而我们中国则在各个方面都是他潜在的挑战者。
当然,有的学者也说,考虑到中国不断膨胀的GDP和庞大的人口规模,日本被取代是必然的,但是在人均GDP的意义上,中国仍然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而在大公司的技术竞争力上,日本还是有着明显的先发优势的。
而且GDP就犹如一本存折,存款的加减本身并无意义,问题的关键只在于社会能否和持续的发展,和国民能否安居乐业。
甚至有一位北京的退休公务员曾对媒体说:“可能有些人对经济总量超过日本这件事情感到异常的激动,但是我可不是其中之一,因为这种GDP的成就是没有办法反应整个国家国富民穷的实情的。”
也许这位老人家的话也并非虚言吧。
年轻人的恐惧
由于我们的经济复苏是得益于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投资,这就带来了两个伴生性的现象,一个是外汇的激增,外汇储备从2008年的1.94万亿到2010年的2.87万亿,两年间增加了一万亿美元。这引起了西方世界的极大恐惧,认为我们正在打一场货币战争。这个我们一笔带过,不多说。
主要想说的是另一个现象是,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那就是房价和农产品价格的暴涨。
农产品的价格暴涨甚至创造出了一堆让人啼笑皆非的新名词,像是蒜你狠、姜你军、豆你玩、糖高宗和油它去。他们分别说的是大蒜、生姜、绿豆、白糖和食用油价格的持续上涨。房价的涨幅更是不必多说了,北京和上海09到10年一年的房价涨幅都超过了一倍。
物价的非理性上涨导致了民众心态的变化,尤其是给我们这些当年刚步入社会的“80后”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出现了一个新词“裸婚”,就是所谓的无房、无车、无钻戒、无存款的什么都没有的婚姻。
在这一年,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叫做《蜗居》,当年我也看过。他讲述了一对姐妹去到上海,一心希望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却遭遇无数挫折的故事。其中有一个片段,是妻子为了攒钱买房,天天给丈夫吃挂面,丈夫终于忍受不了,甚至要求说能不能吃一顿方便面改善一下伙食。
电视剧中所反应的买房、小三以及部分官员腐败的等等问题,确实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部分写照,又或许现实中比电视剧上演的更加精彩吧。所以也难怪它能成为一部全民都喜欢的电视剧。
财富阶层的焦虑
在上期节目中,我们提到,应对金融危机的四万亿计划激发了很多批评的声音,其中有一条是这些钱绝大部分都给到了国有企业,这实际上打压了民营经济,进一步产生了挤出效应,和“国进民退”的局面。在这段时间,民营企业和这些企业家们再度被边缘化。
而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2010年,就成为了民营企业心态的转折之年。沮丧和不满的情绪逐渐发酵成了整个阶层的不安全感,对于实体产业的投资热情开始下降,身份和财富的转移逐渐形成了活跃的暗流。从此之后,这些企业家们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常常都会讨论两个私密的话题,一个是孩子去哪里上学,另一个是自己要往哪里移民。
于是,财富阶层从2010年开始了大规模的移民,很多人以投资移民的方式投奔到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2010年有700多人移民美国,2011年猛增到2000多人,2012年有6000多人。我们的中央政府也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一动态,于是国务院发布了《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内容一共有36条。
因为之前也发布过几乎相同的36条鼓励和引导意见,所以这一次的我们称之为新36条。这一次对于公有资本的开放力度更大,允许民间资本以独资、合资、合作和参股的方式进入电力、电信、铁路、民航、石油、公路、机场等领域。
但是结果呢,政府的善意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响应,反而是引起了更大的不满和讨论,因为我们发现,五年前的36条几乎都没有一条得到了确凿的落实,而这次的新36条也更像是一根聊以安慰的棒棒糖。而最后的事实也证明,这次依然是口惠而实不至,果然如同五年前的那个文件一样,仍然是收效甚微。
“富士康13跳”
在2010年最为轰动的社会事件是“富士康十三跳”,先后有13位富士康的员工在半年内跳楼自杀,最年轻的仅仅只有18岁。富士康由郭台铭创建于1974年,从一家注册资金30万台币的塑料模具厂起家,1990年进军大陆,在大陆用工超过了160万人,仅仅在深圳龙华镇一个地方就雇佣了30万人。富士康的工厂一直都是一个不允许外人进入的“禁区”,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位新闻记者获准入内采访或拍摄。
富士康的员工们,是一个中国的大部分网民都未必熟悉的群体,我们当年很少能看到他们自己向大家讲述关于身边人跳楼的故事和他们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们都没有这个时间甚至是能力。外面的灯红酒绿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唯独在跳楼的时候,他们的人生价值才有所体现,那就是被当作一个生命被提起和记起,只可惜现在又变成13这个数字了。
如果孤立地看富士康13跳事件,很容易会被归结到员工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辩护的说法是我国平均每10万人当中自杀者就高达20人,那按照这个比例富士康自杀的员工也并不算多。
13个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但是当这13个年轻人纵身一跃的时候,其实他们的身后存在着许多无形的推手,富士康里的这些年轻生命所承受的沉重,实际上是经济社会所付出的一种代价。帮他们卸掉这些负担,企业的责任不容推卸,政府和社会也有一份应尽的义务。如果漠视这些无形的社会成本,任何经济发展或许都换不回真正的幸福指数。
被漠视的人们
吴晓波在他的年终秀演讲的时候说,他曾去到参观632米的上海中心大厦。里面的负责人告诉了他一个故事,说有一位来自安徽的农民工,参与了大厦的建造。在建完的时候,他老家的未婚妻来看他,问他这两年在上海做了些什么。然后这位农民工把未婚妻带到中心大厦前,对她说,这个大楼是我建的。虽然,我现在并没有钱把你带到这栋楼里面,这个里面的东西我都买不起,但是我把你的名字刻在了这栋楼最高的地方。
这就是一个残酷的浪漫故事,上海中心大厦的顶楼,就这样刻着8000多个人的名字。
中国的农民,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通过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我们的吃饭问题。但是当他们要进入城市的时候,发觉这个国家有户籍制度,有各种各样的限制。然后他们退了回去创办了中国的乡镇企业,成为了改革开放一股意外崛起的推动力量。当中国城市化之后,他们又以不真实的身份进入到城市来,付出自己的劳动。今天,他们仍然是中国城市化建设的主力军。
在世界第一的“中国制造”背后,有一个事实必须被认真地记录:有1.3亿的农民工,常年背井离乡。他们领取低廉的收入,在令人难以想象的恶劣生存环境下劳作及生活,他们以极大的牺牲换取了“中国制造”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是被边缘化和被漠视的族群,更让人遗憾的是,人们似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在他们与政治家、企业家和文学家之间,隔着一道寒冷而坚固的“冰墙”。
很多年后,当人们再度回忆起这段中国经济崛起史的时候,这些小人物的命运是不应该被遗忘的。他们是大历史中的一些小配件,也许微不足道,但若缺失,则其他真相,也都是为谎言。
在我们中国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时候,不只有欢呼和赞美,它的背后还有着年轻人面对物价和房价的恐惧,有着财富阶层想要移民的焦虑,还有着数量庞大的农民工被边缘化、被漠视的无奈。一个简单的GDP数字,并不能掩盖这些种种的问题。
在2010年的中国商业界,有两件事情是值得被分享的。第一个是被誉为个人电脑时代的最后一战,奇虎360与腾讯的3Q大战。另一个则是陈年凡客的兴衰。
“3Q”大战
先说3Q大战,对垒双方,一边是马化腾执掌的腾讯,另一边是周鸿祎执掌的奇虎360。
在2010年的时候,腾讯在中国互联网界已经膨胀成为了一个巨型动物,他的生存策略对其他的生物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就像一个掠食者一样,紧紧的盯着市场,用最快的速度复制成功者的模式,不管是什么产品,只要你做的好,有市场,那么我用最快的速度做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甚至细节更好的产品出来。然后利用手中巨量的QQ用户的流量入口优势,把用户导过去,进行后发超越。
其他的互联网小公司根本无法与之竞争,无论是技术能力,资本能力,还有流量入口,小公司的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创新模式。但是当腾讯跟在后面,把新东西学过来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击倒,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
在7月24日的时候,各大网站都被一篇针对腾讯的檄文所覆盖,这篇文章的标题异常的血腥粗暴,叫做《狗日的腾讯》,把对于腾讯的不满,归结为“三宗罪”:一直在模仿、从来不创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垄断平台,拒绝开放。
3Q大战对垒的另一边是奇虎360,掌门人周鸿祎是一位比马化腾年长一岁的互联网老兵,早年的中国互联网可以说是一个被流氓软件统治的世界,而周鸿祎他们开创了插件模式,将大量流氓软件强行安装到用户的电脑里。所以他算是当年流氓软件的教父之一。
在07年的时候,周鸿祎进入到杀毒软件市场,推出了360。这位当年的制毒者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位杀毒者。并且他用完全免费的战略,一举掀翻了这个领域当中的原有的所有大佬,成为了新晋的统治者。
而就在他取得巨大成功,手握了一亿用户的时候,腾讯进入到了杀毒领域,眼看腾讯就要使用它的后发超越战略对360进行围剿的时候,周鸿祎先动了手,一边以窥探用户隐私对腾讯QQ进行污名化攻击,另一边先后发布了360隐私保护器和扣扣保镖,安装了扣扣保镖的用户,QQ的后台就被360被完全接管。在短短的两天之内,就截留了2000万的QQ用户。
这在腾讯看来,它是赤裸裸的非法外挂,是全球互联网罕见的客户端劫持事件。腾讯迅速向公安部门报案,但遗憾的是,接到报案的公安部门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腾讯决定在装有360的电脑上停止运行QQ,让用户二选一,360和QQ必须卸载一个。那天的情况估计很多同学都还记得,很多人都是一边骂着腾讯,一边卸载360。
后来在有关部门的介入之下,双方才恢复了兼容。当时马化腾说,如果再坚持一个星期,360就彻底出局了,可以说是愤恨之意溢于言表。但是当时的舆论是一边倒的支持360,大家认为这是互联网创新者360对于垄断者腾讯所发起的挑战。周鸿祎也成为了颠覆式创新的标志性人物。经此一战,360用户暴增,第二年就在美国纽交所上市,一度成为市值第三的中国互联网公司。
而腾讯呢?它虽然打赢了所有的官司,但是在舆论层面确输的彻彻底底。所遭遇到的舆论攻击动摇了马化腾的价值观,甚至改变了他的性格。他开始重新思考腾讯的平台策略以及公共属性,在外部沟通上,他也渐渐变得柔软和开放。
在中国互联网史上,3Q大战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也是个人电脑时代最为血腥的“最后一战”。它证明在一个法治缺失的时代,丛林法则就是唯一的公约,而任何以“公平”的名义发动的战争,最终其实都是为了实现另外的一种垄断。对垄断的厌恶及迷恋,如同人的本性一样,根深蒂固而难以更轨。
经此一役,中国互联网公司之间的互相屏蔽现象,不但没有得到缓解,甚至愈演愈烈,终而成为一种难以更改的常态。在以后的移动互联网时代,无论腾讯、阿里、百度,还是其他具有平台性质的公司,追求垄断及屏蔽对手,成为它们最惯常的竞争法门。
我之前在解读《腾讯传》的时候,对3Q大战的始末做了详细的转述,如果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在晓书童频道微信公众号,回复“3Q”,我就会把这期节目推送给您。
凡客的兴衰
如果说,周鸿祎是浴血突袭,侥幸杀出,那么,在2010年,则有一个人春风快马,取得了轻骑兵式的胜利。这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二件事,陈年与他的凡客诚品。
2007年,陈年拷贝了网上卖衬衫的模式,创办了凡客诚品,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完成了四轮融资,总计超过了四千万美元。这是一家典型的硅谷式的,被风投用钱烧出来的公司。
在2010年,各大城市的公交车广告牌都被一则清醒的凡客体广告给覆盖了。我到现在都还有很深的映像,其中代言有韩寒,旁边写着一行字,爱网络,爱自由,爱晚起,爱夜间大排档,爱赛车,我不是谁的代言,我是韩寒,我只代表我自己,我和你一样,我是凡客。这些文字唤起了年轻人的强烈认同感,是非常成功的一则广告。
凡客就通过这样的密集广告轰炸和网络直销模式,在2010年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当年就卖出了3000万件衬衫,几乎瞬间成为了最大的传统衬衫企业,震动了整个中国服装业。
一位服装企业老板去凡客参观后,很感慨地说:“我们做生意,算的是销售额、毛利率,凡客算的是获客成本、复购率。我们虽然卖的都是T恤,但玩的完全就是两个游戏。”
2010年年底,陈年完成第五轮融资,公司估值高达10亿美元,雄心万丈的陈年对《时代周报》的记者说:“我希望将来能把LV给收购了。”
我们站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满大街凡客体似乎就在昨天,一转眼,京东和天猫打的火热,线下的优衣库也是开得风生水起,但是凡客这个名字,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很久了。
他为什么会陨落呢?或许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凡客引爆了流行,却迷失于常识。
在创业的前三年,凡客符合《引爆点》一书当中的所有原理:由专家、网络极客和粉丝共同推动诞生的个别人物法则,以精准的消费者定位撬动市场热情的附着力法则,和通过明星效应引发非理性和围观式购物的环境威力法则。
而在接下来的三年,陈年面临的是在引爆流行之后,如何让自己成为一家拥有正常盈利性能力的企业。互联网营销就本质而言,是一种工具,而非目的本身。流行,如同字面所呈现的那样,是不确定的,是运动中的,而且未必按预想的方向衍生及变异。因此,引爆者如何将流行控制住,导向为一种可以被量化和可持续运营的商业能力,便成为一个更实际,也是最终具有价值的过程。
我们从这一角度考察凡客,可以发现陈年的四个“迷失”:
- 第一,在流行被引爆之后,凡客突然在品类上迷失,他的产品从主打的衬衫、T恤和帆布鞋迅速扩展开去,似乎想要涵盖所有的年轻人商品,直到后来,他的销售品类当中竟然都出现了菜刀的拖把;
- 第二,在品牌销售和平台销售之间出现模式抉择的迷失,由一家专业垂直的电商模式向平台猛烈转型,公司定位漂移模糊;
- 第三,在规模和产业链上迷失,为了一步迈入“百亿俱乐部”而不惜制造泡沫,营收、业务链条及人员规模无度的扩大;
- 第四,在实业经营和公司上市之间迷失,急于套现和制造神话的风险投资用它的贪婪吞噬了凡客成长的理性和耐心。
事实上,凡客也并没有犯下什么独特的错误。我们回望40年的公司史,在不同的阶段和行业,出现过很多在极短的时间内引爆了流行的企业和品牌,譬如饮料业里的脑黄金、昂立一号和三株,电子业里的爱多、波导和夏新,白酒业里的秦池、酒鬼,服装业里的杉杉、美特斯邦威等,它们中的大多数均没有闯过“引爆流行之后”那道坎。而在互联网领域,也可以列出一大排正在经受考验的年轻企业。
在后来的几年里,陈年展开了艰难的自救。他把公司总部从北京西二环的高档商务中心搬到了偏远的亦庄,员工裁掉了98%,只剩下300人,销售品类从10多万个减少到300个。
2014年,凡客完成第七次融资,金额超过1亿美元,绝大多数的早期投资人都“成功”退出。8月,陈年举办了名为“一件衬衫”的产品发布会,陈年想要复制小米模式,他像雷军那样,站在偌大的舞台中央,用一个多小时解答了一件好衬衫是怎么设计和制造出来的,他宣布这是全世界最好的衬衫,而且只售129元。
但是,白衬衫和小米模式似乎并没能拯救凡客,成功很难被复制。
商业是一场持久战,一开始比的是灵感、勇猛和运气,接下来拼的是坚忍、格局和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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