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是6篇相对独立的文章,4长2短,5个法律案件,1个档案馆史料。作者依据学者整理出的史料再整理,或者直接根据史料翻译改写。情节都是几经反转,内容比较吸引人。
内容确实如书名所说,能通过这些故事看到明代社会运行的具体细节。
比专业历史资料好看,可信度显然超过大部分通俗历史读物。文章后面都附了参考资料来源或资料提供者姓名。
6篇文章的主要内容:
1:歙县丝绢案:隆庆三年,徽州府歙县管钱粮的小吏帅嘉谟发现徽州府税赋中有一笔“人丁丝绢”,每年要缴8780匹生绢,单独由徽州府下辖的歙县缴纳,徽州府其他5县不用管。仔细计算后他认为有问题,应该由6县分摊这笔税赋。帅嘉谟越级上访,官司几经转折,最严重的时候徽州府几乎人人不得安宁,休宁县甚至闹起了自治。最终徽州府官员商议了一个妥协方案:歙县少交一些丝绢税,少交的部分用兵备道的一个不合理税收来冲抵;
2:婺源龙脉案:万历年间,婺源人认为他们近年科举考取人数太少,是因为有农民在婺源龙脉上采石灰,因此要求政府划出保护区,禁止破坏龙脉。结果只有头脑清楚执行力极强的知县可以真的保护龙脉,执行力稍差则很快有人因为利益驱使继续到龙脉采石灰。双方一直争斗到清末;
3:歙县呈坎镇罗氏祖坟的庙产争夺案:罗氏先祖在唐末迁到本地,后人在本地聚居,并在祖坟旁建了寺庙供奉祖先,把一些宗族田产划拨给寺庙。到嘉靖年间,寺庙的主持法椿竟然想把罗氏祖坟赶走,霸占田产。又是经过多次诉讼上访,经过嘉靖皇帝的批示,最终罗氏沉冤昭雪,法椿交代了罪行;
4:大明户籍档案库始末:明朝的户口档案库叫黄册库,在南京玄武湖。朱元璋推行户籍制度后就开始兴建。朱元璋规定每10年全国清查一次户口,清查后的户口档案存放到黄册库。结果执行到后期黄册质量越来越差,还给人民带来许多额外负担,最后有一部分成了南明政府做软甲的材料,大部分被清政府当废纸卖掉,剩下的成为故宫八千麻袋档案的一部分;
5:胥吏的盛宴:一个胥吏吃拿卡要的小案子;
6:正统年间的四条冤魂:一个诬告案,几经反转,4个涉案小人物喊冤被杀,一些高官受到牵连。
读后有3个小疑问,书中没交代,不知有没有当代学者做过研究:
1:歙县丝绢案,帅嘉谟认为是200年前有人做了手脚把丝绢税改到歙县头上,吴琯给出反驳认为他的计算不对,他们俩谁的计算是对的?
2:歙县人凭空多出一笔赋税,纳税人都没觉察?居然是小吏从文书中发现疑点?
3:呈坎庙产争端,寺庙田产是从唐朝延续过来的,改朝换代的时候有没有做产权的认定?
6篇文章以前都免费放到了网络上,跟书中内容对照,书做了一些微调,删掉了一些彩图。
书皮印刷质量欠佳,看之前是绿色的,看完后已经被磨出不少白点。
总体评价5星,非常好。
以下是书中一些内容的摘抄:
1:帅嘉谟翻出了历代户部给徽州的勘合——类似于收据,上面写得很明白:“坐取徽州人丁丝绢。”也就是说,南京承运库要徽州征发的科目,是“人丁丝绢”,而且没有指明由哪个县单独缴纳,一般默认是六县均摊。而帅嘉谟再去查徽州府发给六县的催缴文书,却发现“人丁丝绢”这个科目没了。只有歙县的交税科目里,多了一个“夏税生丝”。P20
2:获得了户部的支持,帅嘉谟这趟进京之旅,可谓圆满结束。接下来,他只要赶回徽州,等着配合上峰调查就够了。帅嘉谟高高兴兴地离开南京城,踏上了返乡之旅。他不知道,此时一道死亡威胁的阴影,已经悄然笼罩在他的头顶。P24
3: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整个江南官场可真是热闹非凡。有歙县的老百姓去找兵备道告状,有婺源县的不平士人去应天巡抚那儿告状,有绩溪县士民跑到应天巡按那里诉苦。只要和徽州事务沾边的衙门,几乎被他们骚扰了一个遍。两院,兵备道的衙署门庭若市,告状的比送礼的人还多,几乎演变成了全民大诉讼的热闹局面。P37
4:随之而来的,还有帅嘉谟的一份报告。在报告里,帅嘉谟说,洪武十四年造的黄册,缺损甚多,尤其是最关键的“乙巳改科”以及当年四月一日改科的记录,完全丢失。P45
5:在先后数次大举动上,议事局展现出了很强的协调能力,短时间内造起了极大的声势。程任卿一看民心可用,赶紧发动他们征集捐款,每一石粮米征银六分,用以维持运营。老百姓看到好几个当官的都被迫妥协了,觉得这个议事局确实能干大事,纷纷慷慨解囊。大笔大笔的钱财,就这么流进紫阳书院。P55
6:徽州府一直在交纳“协济金衢道兵饷银”,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既然没人通知取消,那么就继续交下去好了,也没人追究它是怎么产生的。那笔丝绢税也是同样的道理,歙县不也默默地交了两百年吗? P65
7:这个方案,可以说是集妥协、折衷之大成,把负担压力分散到歙县、徽州府、兵道、金衢道等诸多方面。这样一来,歙县少交了两千多银子,心满意足;五县一点负担不用加,也心满意足;徽州府和兵道略吃了点亏,但消弭了一场大乱,杜绝隐患,也合算。P66
8:徐公申是苏州长洲人,他利用提调之权,故意把老家苏州、松江、常州三府的卷子和江北的庐州、凤阳、淮安、扬州四府混在一起,先送进考官房里;等到阅卷过半,他再把应天、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六府的卷子送进去。P78
9:可是在风水理论里,龙脉以山石为骨,以土为肉,以水为脉,以草木为皮毛。如今这些灰户在船槽岭天天凿石挖土,伐木焚林,等于是在龙身上一块块地剜肉下来。本县龙脉天天被灰户凌迟,这婺源士子在科场上不吃瘪才怪呢。P82
10:一个典故,便大佬们的心态表达明白了。大佬们的诉求简单明了,要求官府“立石严禁,以杜凿伐。”彻底禁绝烧灰行为。谭昌言是县官,自然知道婺源有烧灰的营生,更知道这产业的利润有多大。光是清华镇的税卡,每年就能从石灰贸易里收得上千两白银。P84
11:而官赎的做法是:由婺源县衙出面,以官方身份赎买山民们的地契,把船槽岭附近散碎的私地变成一整块官地,这样官府实行禁灰政策,便名正言顺了。而灰户们卖地换得银钱,去买田也罢,去跑商帮也罢,有了活路,自然也就不闹了。P87
12:船槽岭烧灰虽然自嘉靖四十三年始,但灰税却恰好是从万历二十四年开始收的。收上来的税款,被公公们直接送进万历皇帝的小金库,根本不经过婺源县、徽州府以及南京承运库这条国库线。他们收了多少银子,地方政府无从监管。于是事情尴尬了。婺源县可以下禁灰之令,却无免税之权。谁那么大胆子,敢替皇上省钱?P92
13:两个月前,也就是万历三十三年十二月。万历皇帝顶不住朝野对矿税的抗议浪潮,不得不下旨宣布停矿分税,将此前开采的矿场悉数关停,榷税也不让太监们收了,统统转交当地有关部门。万历皇帝的矿税之策,就此告终。P95
14:原来真正掌握这个产业的,不是“灰户”,而是那些“囤户”。这些人多是当地豪强出身,他们雇佣穷人进山挖矿,然后再集中贩卖去清华镇。这个模式,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年谭昌言解决“灰税”问题的关键,不是要找船槽岭的包税人协商么?他找到的,正是这些聚灰的囤户。P98
15:经过这么一番眼花缭乱的神操作,婺源的龙脉禁令形于虚设,反成了囤户排除竞争对手、扩大生产的保护伞。金汝谐搞清楚这些门道之后,瞠目惊舌,深深被婺源的民间智慧所震撼。P100
16:赵昌期亲很好奇,进一步调查后发现。原来自从有了烧灰业之后,十七都和十八都、二十三都、四十三的当地居民经常越界,去别人山里凿岩,运回自家灰窑里烧。四都之间,没少因为这种纠纷发生争斗,几十年下来,几乎成了仇人。P105
17:这简直神了!这边厢赵知县的保龙方案才开始执行,那边厢婺源就出了一个进士。这一定是龙脉感于真诚的爱护之心,终于显灵啦。风水之验,如响斯应。P106
18:婺源士绅们将所有相关的保龙文书都搜集起来,合订成了一本书,叫做《保龙全书》。以期让婺源后辈知道,曾经有那么多人为了本县文脉呕心沥血。不过在做这本书时,编簒者们有意无意地,只收录了自家和官府的各类文书,对于灰户、囤户的状书、抗辩、呈文等一概不取。P124
19:法椿的主张很简单:流水保簿是最具权威性的官方证明,足见官府承认杨干院的产权在寺僧手中,并无与罗氏有关的字样。禅院内的建筑该如何处置,只有寺僧有权决定。P138
20:罗家足足凑出差不多四千两银子,按当时的物价,可以买八千石大米。打个官司而已,用得着这么多钱么?还真说不定。P140
21:这次与罗氏对决,法椿故技重施,让佛圆、能霓两位劳模再“死”一次,借此诬陷罗氏。罗显认为这是一条绝好的证据,凭它一定可以扳倒法椿!他抖擞起精神,打算继续上告,可写完状书却发现,无路可走了。P163
22:无论如何,折腾了一大圈,局势回到了嘉靖六年的原点。杨干院的僧人们,照旧在寺内诵经礼佛;罗氏一族,照旧每年来坟前祭拜。孤坟与古寺终究没有分开,一如从前。P170
23:换言之,黄册最重要的功能,不止于户籍登记,就在于强化徭役管理。从此以后,官府可以拿着百眼图做参考,去调动百姓去服各种徭役,谁也跑不了。也正因为如此,黄册在大明朝廷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赋役黄册。P216
24:赋役黄册、鱼鳞图册和里甲制所构成的体系,对民众的管束和禁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密,是不折不扣的“张密网以罗民”。明清两代被称为中央集权的巅峰,其根源,就在洪武始建的这套底层设计里。朱元璋的理想,至此得到了完全实现。P223
25:这种分类,是为了方便地方查询。后湖库存的黄册大部分是里册,属于最权威的原始资料,一旦地方上有什么纠纷,就会来这里调阅旧卷,平息诉讼。这是后湖黄册库最重要的职能之一。P232
26:你没想错,每一里的黄册,由本里一百一十户自己掏钱攒造,朝廷没这笔费用。一直到州一级,才有专门的政府预算来造册。P241
27:很快有聪明人发现了其中的漏洞:监生在二次驳查的时候,只会复查驳语相关的条目,其他内容不会再看。于是他们就发明了一招极巧妙的“声东击西”。P262
28:这个破绽,很快也被地方给利用起来了。比如说哪位胥吏想要作弊篡改,就先攒造一册黄册,数据完全真实,绝无作弊,但在装订时,会在石黄粉末和浆糊里掺入蔗汁、蜜水等物。这样一来,封面和书脊会变得颇有甜味。而纸张的天敌衣食虫——古称蠹鱼——最喜欢吃糖类及淀粉等碳水化合物。看到这盘大餐端上来,焉有不分而食之的道理。P265
29:其实地方官衙早就不把黄册当回事了,他们自己搞了一套户籍,叫做实征文册,也叫白册,里面记录了当地人口、土地的真实——相对真实——情况,以方便管理,但是从不上报。P298
30:中国古代有造纸甲之法,把软纸一层层相叠捶实,剪裁成甲,防御效果不错。黄册都是上好绵纸所制,正是做纸甲的好材料。另外明军装备了大量火器、火箭,将棉纸搓成细条蘸上火药,即是上好的药捻和引火折。P295
31:在一个衙门里,几个“官”在金字塔尖负责决策,几十个“吏”在金字塔中间负责调度规划,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役”在金字塔底吭哧吭哧干活。P306
32:等到了这桩案子审结之时,一共有十八个人被判刑。除了陶、陈、刘、王四名主犯之外,还有那四个未完解粮的解户,那三个自愿替杜山赎买的百姓,彭县主簿手下的几个小吏,成都府先后派去彭县提人的几个防夫、快手、水夫,包括陪刘景高睡觉的赵氏八儿、受贿栽赃的鄢乾、被刘景高连累的歇家张万益,连苦主杜山与王廷美,都被关起来了P323
33:整个朝廷,都被薛瑄的遭遇震动了。马、王二人的作为,这实在已过了官场的底线。原本观望的官员们,纷纷设法营救。在临近行刑之时,王振家的老仆人,做着做着饭忽然哭了,王振问他为啥,老仆人说:“闻今日薛夫子将刑也。” P33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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