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Puff的时候我想起了Davy。
文理分班后我坐到了他后面。Davy天生一头黄毛,黑头发”not even one”。上课时他若不是肆无忌惮地舒开四肢呼呼大睡,便是如受惊一般伸长他的细脖子,直挺挺地坐着。于是我视野中的黑板,被那个毛乎乎的东西,占去好大一块。
那时老师们似乎已经开始了隐约的焦灼,而我们更多的是茫然无措。Davy常常在操场上昏天黑地地踢球,我在夜晚的灯下,日记本里倾倒青春期的忧伤。学校里,我们喋喋不休地聊啊聊。他总爱说:“我若得志,日本必亡。”我说,我要做个电台DJ。他是个没人管的小野人,他踢球、玩电脑、没事闲逛,对漂亮的女孩子狂吼”Oh, my love”。他的生活乱糟糟的。夏天,黄毛头下面瘦削的后背上,赫然四个大字“草菇老抽”。他说那件T-shirt是买酱油中的奖,他好像整个夏天都穿着。
那年的新年晚会上,Davy竟手里捏一本旧旧的Crazy English,唱了一首叫”Puff”的老歌。他唱得很大声,虽然有点颤,英语老师的破收音机在一边吱吱呀呀地和。大大的外套在他修长瘦削的躯干上晃,一只大脚打着拍子,掀动着他脑袋上的那堆草。
他爱死了那首歌,说那唱得可不就是他!他就曾经是那么一个小男孩,快乐、好动,幻想着他自己,好像真的是”somebody”。而我颇怀疑,总觉得他夸大了自己的感动。那些歌词谁又能真正理解多少呢。也许只是杂志上的歌评很对他的胃口,引出他点点自怜。那首歌的确很好听,Peter,Paul & Mary,他们总能给人带来美丽的惆怅。Davy像是青年版的汤姆•索亚。
他有很多磁带,包括最早的几期Music Heaven,小32开的,发黄了,有种古旧的味道。很多打口带,竟有那时我闻所未闻的Roxette,让我对他肃然起敬。从封面是麦当娜开始的Crazy English,他几乎收集全了。许多扉页上还有铅笔写的,工工整整的一些注解。他说那是他去了美国的博士舅舅送他的。这些声音曾陪伴另一个人,度过他的青涩年代。
然后真正开始了我们为歌而狂的日子。那时的我是个病恹恹的,有点神经质的乖孩子。我狂热而又辛酸地爱着Michael Jackson,整天梦想着有一天可以成为一个大牌DJ,采访他。而后来,在把我借他的磁带转了几十圈之后,Davy却更甚。他说:”You wanna get him, but I wanna be him”,那是电影《夜访吸血鬼》里的一句话。他在街上疯跑一天买来了Michael Jackson标志性的黑礼帽和白手套。他在浴室的地板上涂上肥皂,摔得惨烈,却从此学会了让我们痴狂的Moonwalker(月亮舞步)。他不惜出卖“色相”,让班里的广播员在课间放我们喜欢的歌,然后站在喇叭下面虔诚而又激动万分地听着。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把Walkman带到了学校。怀里揣着,把一只耳线从袖子里穿过,耳塞藏在袖口,上课时作手托香腮状。更年期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张牙舞爪,磁带静静地转着,Davy一脸严肃。我却知道他在另一个空间狂吼着”Give it to me…”。春天过去了,在向“草菇老抽”逼近的途中,他的把戏露了陷。班主任面无表情地把他的Walkman锁进了抽屉,说,拿录取通知书来换。然后是校长,他竟亲自找来,对班主任说:“毕业班了,居然还有个男生染了黄头发……”Davy很委屈,连呼比窦娥还冤。当他顶着一头黑发走进教室时,大家都觉得怪怪的。他似乎真的很背。一次,昏了头的我把作业做得很离谱,他抄了去,看都没多看一眼。我们俩一起站在教师办公室里的时候,他挺了挺脖子大声说:“我抄的,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然后是他一个人一天的罚站。善良的语文老师想启发他,挖空心思鼓励他,却总惹得他心烦意乱。不知怎的,数学老师似乎很喜欢跟他过不去。总能变着法子找点事情当众数落他,全然不顾那时的我们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纪。渐渐的,他变得很烦躁。当很多人在课间拼命看书做题的时候,他会突然高举双手,发出几声妖异的尖叫,然后颓然趴下。和所有其他的同学差不多,他也努力做山一样的卷子,问老师同学题目,失眠,迟到,请家长,发泄一样去踢很久的球。高考前,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混乱中摇摆在崩溃的边缘,那时我们都还在听歌,听小迈,听他的Puff。
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大学。Davy在遥远的北方学会了弹吉他。他和他的兄弟们办了一个论坛,个人说明还是咬牙切齿的日本必亡。他把头发染成了红色,戴一只耳环,还有了一个据说很粘人小女朋友。他的“颓废”学得不像,我才不信呢。
那天我翻看自己还是teenager时的日记:“怀旧,是这样一种美丽的伤感,也许只有垂垂老矣时,才会让人彻骨地痛。”年少的我们,竟总喜欢把自己想得很老,认真地怀念着更加年少的日子。我禁不住要发笑了,”A dragon lives forever, but not so little boy.”我想Davy会一直喜欢这首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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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读过的 疯狂英语书系 的第一本书里最让我难忘的一篇故事,当时我高中。在家乡当时唯一一所新华书店我买下了这本书,磁带版。虽然现在我已经找不到这本书,但是这篇故事还是会莫名其妙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不记得故事的大概,有时候只是突然想起。
后来这首叫《Puff, The Magic Dragon》的小歌在某些圈子里大热,听到总是会莫名其妙难过。
M对我讲,当你开始怀念一件事的时候,就是你失去的时候。
我想,现在的我或许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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