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书

隔离被停止后,我回到了家。隔离已经停止了,可是警戒并没有被解除,广播依旧会在每天的早晨响起。消毒的人员依旧会在每天的傍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非典——那个我一无所知的病,这时候对我们却这般亲切。如果那次我没有好的话,也许我就也会被冠以“非典疑似病例”的名义处理掉,还好我挣扎着活了过来。

回到家妈妈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搬到了她的屋子里,放在了爸爸原来睡的地方——我又和妈妈住到了一起。晚上我们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没有开电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望着屋顶的白色灰浆,想着这个隔离期里发生的事情,就好像观摩几张素描画像一样——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不一样的风景。

妈妈躺在床上抱着我,用她干燥的嘴唇亲吻了我的额头。那种温柔我抵挡不住弄得我又像孩子似的扎在她的怀里。妈妈问我在隔离区害怕了没有,我告诉妈妈说没有,王一民一直陪着我。妈妈满意的笑了笑。其实王一民陪我就只是在我醒着的时候,在我睡着的时候,我还是害怕的。我害怕万一我要是治不好怎么办,万一果真我得的是非典,那妈妈以后该怎样生活啊。我常常想着想着就哭了,好担心自己也担心妈妈。

“妈妈看这个。”我把录音机掏了出来,喜滋滋的跟妈妈说。

“谁给你的?”妈妈看了一眼,然后把录音机拿到手里抚摸着,显出怜爱的样子。

“王一民,妈妈,以后我就可以用它听英语了,以后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挣很多钱养活您。”

“一民那孩子挺细心的。”妈妈说了一句脸上显出暗淡的神色。

“怎么了?妈妈”我倚在妈妈的怀里。

“没事,莹莹”妈妈用手指理着我的头发。妈妈手上的粗糙的茧子像一把梳子一样。

“经历过这次,妈妈越来越舍不得你,莹莹。如果你将来能留在村子里就好了,这样妈妈就能经常看到你了。”停了一会妈妈说。

“呃?妈,您将来到城里不也可以吗?我到时候有钱了就把您接过去,让您见识见识大城市的风光,到时候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我不想再留在农村了,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想要像城市里的人一样,看起来那么有气质,有风度。每天都有换不完的衣服,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美食,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敲敲键盘就可以挣大把大把的钱。这样多好啊?这已经成为我的梦想了,而且您说过我很坚强很聪明所以我相信我一定也能实现这个梦的。妈,您将来不要再留在农村了,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城里享福吧?”

妈妈笑了笑说:“傻孩子,这里是咱们的家咱们的根,我怎么能走。而且你爸爸也在这里,我当然也得在这里。我得守着这片土地,这样你哪天累了想回来了,还可以回到这里,不至于到时候无家可归成了孤儿。”

听了妈妈的话,我喉咙有些哽咽,“那……,妈,不行,我不要那个梦了,我将来也要留在村子里陪着您。您到哪里,莹莹就到哪里。您就是莹莹的家,莹莹要与您一起白头到老。”

“傻孩子”妈妈又笑了笑,用手拍了拍我的头。

隔离被解除了,学校依旧在封闭当中,因为非典的严峻形势依旧在继续,而且呈越演越烈的形势。全国的非典病例每天都在增加,一天的确诊病例会最多的时候达到100多人。那时整个世界都乱作一团,新加坡、美国、加拿大、日本……都是一片战战兢兢的状态。非典造成的阴霾紧紧地笼罩着大地。各种各样的传言在民间迅速的流传着,经久不衰,像一股股随时都可以吞噬船舶的暗流在中华大地上涌动,一种暴动的危险在慢慢地滋长。

电视上,每天都会报道非典的蔓延趋势——最新确诊病例和死亡人数。每天都会有人死亡,每天都会有人生病,没有可以用于预防的药,没有可以用于治疗的药,得了病就几乎只剩下死亡这一条路。在电视镜头所出现的范围内,到处都是带着口罩的人——昔日街道上那种拥挤热闹的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寂静和冷清,只有急救车在不停的穿梭忙碌。与街道的冷清截然相反的是机场和车站,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拥挤着想要回家,想要离开这个充满死亡阴影的陌生城市。这使我想起了那天在隔离区自己想回家的冲动。大抵所有的人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都会这种冲动吧——回家,回到出生的地方,即使死也要死在自己所热爱的那片土地,埋葬在那片土地里,这样才算得上有始有终无怨无悔。

那时候的全国人民都处在一种极度恐慌状态,每个人都在压抑着,恐惧着,忧虑着。黄色的警戒线将一所所医院和学校都封闭了。温总理的头像天天出现在电视上,每天都带着慈祥温和的微笑,告诉人们要安定要团结,要众志成城,要同舟共济。温总理也承诺政府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控制非典的蔓延,还人们一个安定、整洁、繁荣的新社会。那些很简单的话,至今想起来胸口都会感觉热热的。

那段时间我跟妈妈除了买必要的物品和做农活外几乎就不出门。因为不知道外面是个怎样的世界,哪里飘移着可怕的非典病毒,每次出门都带着不能再回来的生命危险。我和妈妈不出门就在家打扑克,玩游戏。妈妈教着我织毛线和刺绣。我们还把院子的东边的那片洋灰地给砸了,翻新了土种了豌豆。我还找了一个大盘子,种了很多蒜苗,兴冲冲的告诉妈妈说以后就不用买蒜了,吃你闺女种的蒜就可以了,就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让妈妈乐了好几天。除了和妈妈一起种的东西外,我自己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柿子树,是从种子种起的。妈妈买了柿子吃,我在吃柿子的时吃到了一颗种子,就突发奇想告诉妈妈我要把它种下去,将来就长出柿子树,然后结柿子给她吃。妈妈说我种不出来,可是当我将种子埋进土后的2个星期,那个地方就长出来一颗两片叶子的小柿子树。叶子上粘着露水,还顶着那个柿子种子的壳,我当时兴奋到了每天不看盯着它看几次就睡不着觉的地步。在那个非典时期阴云密布的日子,我和妈妈却因祸得福有了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对于一个要经常在外漂泊的学生来说那段日子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显得珍贵无比。

从2月到5月,经过3个月的奋斗,政府终于控制住了非典的疫情,一种亡种灭族的危险也就此成为历史。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寂静的街道又热闹了起来。生活步入了正轨后,我们也在5月底回来了学校。

我,赵晓倩,王亚敏,林子雨,孙斌新,陆宇鹏,李海丽七个人都安然无恙,我们所熟悉的人也都安然无恙,那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因为长久不见,又因为经历这样的磨难,再见面时我们竟有一种重生的快乐,紧紧抱在一起,体味着彼此的温暖。虽然李海丽的哥哥在非典是死了,可是幸运的是她的家人都安然无恙,在被隔离不久后就被放了回来。李海丽——这个不爱说话的小人,再次见到她时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带来的痕迹,而是像我们一样健康快乐。

回校后没多久,有一天我拿着那个小录音机和赵晓倩一起听着周杰伦的《东风破》。赵晓倩忽然说:“莹莹,这首歌多像是在写我们俩啊。在现在这个荒烟蔓草的年头,我们患难与共,一起牵手走过那乡间的篱笆小道。有创伤,有阴霾,有恐惧、有难受,可是更多的是我们因友谊而产生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伤心时我们感同身受,迷茫时我们相知相守,失败时我们不离不弃,畏惧时我们披荆斩棘、同舟共济。现在这青色一样的故事我相信多少年肯定会像火一般红,成为我们回忆当中最美的风景线。呵呵,你说是不是啊?”小倩说完用手拍了拍我。“是吗?”我问自己,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里翻滚。

开学后没多久,有一天我忽然想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跟王一民联系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因为不能出门,从我隔离被释放后就很少见他。一个村子就在那样近的距离,我们却差不多有2个月没有见面。来学校的时候我竟然也忘了跟他说一声。

那天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一个人跑到校门前的精品店去了,因为要买信纸和信封。我想给王益民写一封信,写一封长长的信。现在想来我这一辈子好像那一次写过信,那时自己真是幼稚的可笑。精品店里信纸和信封的样式很多,有深秋的落叶,有动漫卡通,有飘落的梨花,有盛开的向日葵……我选了好久,最终选了一张长满狗尾草的信纸和一个印着秋天落日的信封。

自习课的时候我将信纸铺在课桌上,喝饱了水,备足了力气,然后便开始写了起来,写了整整两节课才写完。因为非典那时虽然我们已经荒废了很多课,可是课并不紧。老师也几乎把所有没必要的考试都取消了,只留了一个期末。考得也是些不用动脑筋的概念问题,所以我没有丝毫的担心,只是一心一意的想写信,心花怒放想写一封长长的信给王一民。

我一直趴在桌子上写着,那时我才知道我竟然会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我告诉他我养了两盆铜钱草和种了一棵柿子树。告诉他我学会了刺绣和打毛线,并承诺给这个暑假我会送他一幅刺绣给他。我甚至还告诉了他爸爸刚死不久,妈妈要改嫁的事。总之,那天我将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心中就有一股小小的火苗的跳动,温暖着我,让我有一种想卸下所有的防备,做一个简简单单小女孩的冲动。

那封信应该也叫情书吧,虽然没有表白,却有着无尽的爱意。

时间: 2024-11-03 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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