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的房子在武昌石牌岭,依旧是城中村。
我终于告别了合租的日子,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带独立的卫生间。
美中不足的是在一楼,几乎完全不见阳光,非常潮湿,洗的衣服常常几天都不会干。
时值秋天,马上将入冬。
在武汉生活过的人几乎都知道,武汉基本只有两季:夏和冬。
于是这间潮湿的房子开始变得很冷。
钻骨的那种湿冷,盖几床被子都没用。
幸好此时一个初中便熟识的哥们从广州杀回武汉。
在我盛情邀请下他勉为其难地住进了我的这套房子。
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所以我们只好睡在一起。
彼此暖和点,也因为舍不得花钱再买一张床。
有一次房东大妈进屋收房租和水电费,看看我和我哥们两个单身男人。
再看看屋子里仅有的一张不大的双人床。
最后看看床上凌乱的铺盖。
表情古怪,神情诡异。
妈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们真的只是睡在一起。
别想歪了!
前段时间出差去武汉,石牌岭已经拆迁了。
很感叹。
毕竟在那里住了快一年半,而且仅仅在石牌岭就搬了三次家。
一零年的石牌岭真真算得上是武昌的一处后乐园。
房租便宜,餐饮便宜,生活成本极低。
于是这个庞大的城中村住满了追寻梦想的各类年轻人。
西装革履每天人模狗样的小白领。
初出学校走向社会同居坚持着那卑微爱情的小情侣。
衣着性感暴露通过出卖廉价的笑容和青春的肉体获取不菲回报的小…姐。
上述的这些人每天穿梭在这里。
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规律和作息时间。
总之石牌岭,就没来得及休息过。
而现在,它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城中村的民房都修得很密。
且隔音效果极差。
如果说之前住的地方楼上演奏的是女高音独唱的话。
在这里每晚响起的就是女高音大合唱加床板打击乐伴奏。
每当这个时候躺在床上我就会想起我的那个姑娘。
然后说给哥们听。
他会想起他的那些姑娘。
然后一个一个说给我听。
哦,对了,这个哥们叫月饼,是我初中同学。
他身体强壮,性格略微暴躁,语言天赋极高,有点固执。
也是个奇葩。
记得初中有次偶然听到西城男孩的一首歌。
《You Raise Me Up》
我觉得很好听。
想到月饼英文好,就屁颠屁颠地跑去问他歌名的中文翻译。
他瞟了一眼歌名丢过来一句:“你让我勃起。”
于是在我印象中,直到现在他依旧是那么精辟。
高中与他同校一年,大学又都在武汉,所以联系的比较多。
后来他为了抗争家里安排好的一切,一毕业就换了电话号码没找家里要一分钱地去打工周游各地。
跳街舞赚钱,车间流水线做工赚钱,当保安赚钱,搬砖赚钱。
江苏、上海、广东、广西。
总之两年没赚到什么钱,只好滚回武汉。
我接到月饼的时候,他一副标准的农民工兄弟打扮。
历经沧桑,心态却依旧乐观。
虽然全身值钱的东西就只有一部手机和三百块钱。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这两年的经历,我等俗人只能通过他的衣着来判断他之前的工作性质。
于是张嘴就道:“我擦!你干民工去了?”
这里没有看不起民工的意思。
毕竟一直在我印象里月饼都是成绩比我要好的那种人。
所以应该是用脑袋赚钱。
“呸!我干也是干女民工,你别埋汰我。”
我记得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后来通过聊天晓得了上述他的经历后,我总结性地说道:“你就是在干民工!”
我为自己敏锐的眼光而骄傲。
他无言以对。
月饼虽然住在我这,省了房租,可还是有开销。
生活用品、上网、吃饭、抽烟,都要花钱。
他起先的三百顶了七天。
然后七百块卖了手机,买了个两百的,余下的钱又顶了十多天。
帮武汉的一个朋友搬东西得了两百酬劳,又是五天。
最后一百五十块卖了手机,买了个五十的,又是三天。
然后他找到了工作,没来得及饿死。
和月饼合住的日子还是挺开心的。
每天吃吃饭,扯扯淡,逛逛校园上上网。
一零年多出了很多“门”事件,比如“兽兽门”“广西局长日记门”“非诚勿扰女嘉宾艳照门”什么的。
月饼作为资深网络技术帝,总能弄到第一手资料。
供我俩研究和探讨。
当时很感谢这些豁出去的女孩。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分享才是共产主义。
阿良走后,在公司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基本就只有库胖子一个了。
既然分享才是社会主义,那朋友也必须分享呗。
于是在我的撮合下,月饼和库胖子很快打成了一片。
臭味相投,勾肩搭背。
好吧,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有次在公交LED上我看到一个特别傻逼的广告。
其中只有一句话让我倍感励志。
房顶上,一个年轻人挥舞着西服,闭着眼大声叫喊:“为了重头再来!”
后来我和月饼还有库胖子说了整个广告的大概内容。
库胖子表示不理解。
“一个年轻人挥舞着媳妇?为了重头再来?”
于是咨询月饼这究竟有什么励志的。
“离婚呗。”月饼不以为然地说。
“真爷们才敢离婚呢!”
我满脸黑线。
那个时候库胖子一人住在小河西村。
所以他经常会过来石牌岭找我们玩,会一起玩DOTA,一起宵夜。
每次傍晚当我们坐在路边喝着啤酒吃烧烤的时候。
正逢一群一群画着浓妆穿的清凉的姑娘像蚂蚁出巢一样从各自的栖息地出来,三三两两地汇聚,然后奔赴不同的发廊或歌房。
于是我们三个单身男人会对着那些失足女品头论足。
“这个腿真粗。”
“那个腰好细。”
“哗!好胸!”
“咦?快看,那款,对,就那款是我喜欢的类型哟~”
“切,那你去撒,才两百,你值得拥有~”
“……”
然后开始感叹。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娶个老婆都怕不靠谱之类的云云。
然后碰杯,喝酒。
各回各家撸。
就在我们为未来是否能够找个好姑娘结婚而忧虑的时候,喜讯传来。
越南新娘平均四万块一个。
关键是还包处,包不跑,跑一赔一。
简直就是业界良心。
同为屌丝的我,月饼,库胖子闻讯无比激动。
纷纷表示应该对国家进出口贸易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于是开始每天看人民币和越南盾的汇率。
然后计算估计还要多久才能不偷不骗不抢地拥有一个能够做老婆的好姑娘。
不知不觉,新年悄悄地接近了。
我忽然很想家。
在大学的时候我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
而此刻,我很想念我的奶奶,老爸老妈,叔叔阿姨,哥们朋友。
“哪天回来?”老爸问我。
“年前吧,腊月二十七八的样子。”我对老爸说。
给老爸老妈买点什么呢……给家里买点什么呢……
我盘算着,自己也是挣钱的人了,应该给家里一点表示了。
祖辈们有一句老话,老鼠留不住隔夜食。
大致意思就是方太消毒柜讽刺像我一样存不住钱的年轻人。
本来好不容易有点积蓄,后来趁项目结束休假的时间,跑到上海广州玩了一趟。
积蓄花了个精光。
此时才真觉得钱到用时方恨少的心情。
因为我的卡里只有一千多一点。
还面临过完年后要续交的三个月房租。
工资还没到账,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人人都渴望衣锦还乡吧?
人之常情。
我忽然理解了那些离乡之人。
他们想要衣锦还乡,并不是因为渴望那份风光。
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告诉家人:我在外面很好,不用担心。
那天我拿着银行卡,坐在我的电脑前,犹豫不决地睡着了。
现实就是现实。没有情面可讲。
年是这样一个概念。
它是成功者装逼的大好时机。
也是失败者回家看看的必要理由。
当然了,我说不上成功也绝对说不上失败。
回家而已。
为了显示自己在外面混得不差,一咬牙买了件还不错的呢子风衣。
给奶奶寄了个电子足浴盆。
备出来钱请兄弟几个宵夜。
至于老爸老妈……
算了,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反正不孝顺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是吧。
很多人在想,妈的我是如何无中生有变出来了这么多钱。
很简单,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小卡片叫做“信用卡”。
这可能是最大的悖论,信用卡其实最没信用。
就像大学一样,除了大,其实什么也学不到。
我办理的第一张信用卡是光大银行的。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办信用卡需要填写自己的一系列材料。
于是我老实写道:
年收入:小于五万。
工作时间:三个月。
工作职位:助理管理咨询师。
然后到行政部,双姐看了看,啪!给我盖了个章。
邮寄过去一个月后,对厨卫方拒绝了我办理信用卡的申请。
好像是说什么“通过我们的核实很遗憾您的情况不符合我们的办理标准还望见谅”什么的。
操。
什么世道。
倔脾气一上来,我再次申请办理。
龙飞凤舞地写道:
年收入:五十万。
工作时间:五年。
工作职位:高级管理咨询师,企业行业研究员。
然后到行政部,双姐看了看,啪!又给我盖了个章。
邮寄过去两个礼拜后,一张一万二额度的信用卡到手。
操。
什么世道。
这是第三次让我相信。
死皮赖脸的坚持也没什么不好。
信用卡可以透支,于是我就……那啥了。
当然还款的时候我也深切感觉到了资本主义的劣根性。
不过,总算解决sacon了我的燃眉之急。
打肿脸充胖子的反正又不止我一个。
起码我可以带点什么东西回去了,哇哈哈。
这么一想,总算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过年前三天,公司组织大伙儿一起提前吃了个团年饭。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频频碰杯。
我和库胖子窝在角落看着一张张不熟悉的笑脸,忽然很想和他矫情地说点什么。
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越长大越孤单,我忽然明白了这句话。
身边的人在不断地消失,而真正的朋友却摸不准是不是在增加。
社会的磨砺总是会让所有人戴着面具。
为了隐藏锋芒,我也不得不戴着一个傻逼的面具。
扒下这个面具,是一张日渐冷漠的脸。
喝了几杯酒,开始有点微醺。
想起了一个认识多年无比美好的姑娘。
想起了一些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哥们。
想起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创业。
想起了曾经刻在画板上的一些话。
人要是没有梦想,那还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十多年前我看星爷这句话笑得前仰后合。
十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了里面蕴含着的是什么道理。
吃完饭摇摇晃晃地出来,看着武汉街头的繁华。
想了想,还是逛进了旁边的一家商场。
给老爸买了条烟,给老妈买了条围巾。
寒是寒碜了点,总归是个心意吧。
还过两天就要过年了。
那年我还算幸运。
提前几天便买好了过年前两天的火车票。
去火车站的路上心情无比的好。
因为故乡的感觉,变得很近。
那天晚上我坐的那趟车出奇的宽敞。
除了几个站着的人外大家基本都有座位。
坐我旁边的一个大叔不停和我唠嗑告诫我一定要晚点结婚。
我看也是,大叔被带着的孩子闹得无比烦心。
结婚啊,我算了算,发现自己过完年,虚岁也是24的人了。
虽然之前只是和库胖子月饼就关于找老婆的话题开玩笑。
可是这会儿。
我操。
我忽然感觉到貌似这件遥远的事情已经逼近了我。
并且不打算再放过。
想起看过的几句话。
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是开始准备面对婚姻。
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标志是开始敢于直面婚姻。
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不行的标志是敢于在当前房价下直面婚姻。
哎。
男人真他妈的不容易。
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打了一辆出租车,由于还没调整好状态,便用帅康消毒柜普通话给的士师傅说了地址。
师傅看看我,说要三十块。
我立刻反应过来,操起家乡话亮出本地人的身份大耍无赖而且态度强硬并且拨通了交管局哥哥的电话以示威胁。
在一番交涉后终于用十五块拿下。
开心。
我长叹一声。
家乡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