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和加拿大皇家银行也开始向投资者出售一个工具:程序员Zhang编写的小程序,能够延迟发给交易平台的订单。有了它,和Katsuyama一样的交易员就可以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地下单,他们的屏幕重新变得可信起来。Katsuyama的团队给它起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索尔”(Thor,雷神之锤)。Katsuyama 说:“当我听到‘索尔’变成一个动词时,我就明白我们的方向对路了。我听到一个交易员大吼:‘Thor it’!”
另一件让Katsuyama有同样感觉的是他与几位知名基金经理的谈话。他和Park首先见的是基金公司T. Rowe Price的经理Mike Gitlin。Gitlin管理着数十亿美元的资产,他对他们讲的并不很吃惊。他说:“你们可能已经察觉到一些变化了。你们会发现,当你交易股票的时候,市场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会针对你的操作反向运动。”
但Katsuyama所描述的情况远比Gitlin所想的要严重。那些经纪公司有着很大的权力,他们可以决定如何处理来自T. Rowe Price的买单和卖单。一些交易平台会向经纪公司购买订单,另外一些则对订单收费,难道这不会影响经纪公司手上订单的流向吗?没人知道。在2010年时,每个美国经纪公司和网络经纪商都会将来自客户的股票订单拿去拍卖。比如在线经济商TD Ameritrade,每年都会从一家名为Citadel的对冲基金收到数百万美元,作为交换它会将订单交给Citadel代为执行。为什么Citadel愿意出这么多钱买订单呢?没人说得清。
Katsuyama的团队专门做了一个测试,在排除了有人利用速度抬高价格的可能性之后,购买股票时究竟能便宜多少?他们买了1000万股花旗的股票,价格约4美元左右,在排除了干扰的情况下,他们省下了2.9万美元,不到总价格的0.1%。Park说:“这就像隐形税收一样。”这个比例听起来似乎很小,但考虑到美国股市日均2250亿美元的交易量,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按照这一比例,美股投资者每天要为此多支付1.6亿美元。Katsuyama表示:“他们非常狡猾,因为你根本感觉不到。他们每次只把价格抬高一点点,让你想算也算不清楚。”
爱尔兰人Ronan Ryan 1996年大学毕业后来到纽约,他本来很想进入华尔街,但投出的所有简历都石沉大海。后来经一名爱尔兰同乡的介绍进入大型电信公司MCI Communications工作。尽管他没能在华尔街找到工作,但2005年时华尔街大银行却成了他的客户。他连续好几周都泡在高盛、雷曼兄弟、德意志银行里,为他们配置股市交易的最佳光纤路线和最好的设备。
也是在2005年,他进入BT Radianz工作,这是一家911以后诞生的公司。在911事件中,世贸中心里的股票交易系统受到重创,而该公司则承诺他们建造的系统能够抵抗外部袭击。Ryan在这家公司做销售,主要工作是将BT Radianz公司在新泽西纳特利数据中心的电脑系统卖给银行,该中心紧挨着(co-locationg)股票交易所。
进入Radianz后不久,他马上收到堪萨斯城一家对冲基金的电话。打电话的人称,他在一家名为Bountiful Trust的股票交易公司工作,他听说Ryan是金融数据传输的行家。Bountiful Trust遇到一个问题:在堪萨斯城和纽约之间进行交易时,公司订单做出反应的时间太长了。他们越来越意识到,当他们下单之后,市场在他们眼前消失了。Ryan回忆说:“他当时说,‘我的等待时间有43毫秒。’我当时问,‘毫秒是什么鬼东西?’”
“等待时间”是指信号从发出到接受所需的时间,主要受几个因素影响:设备箱,逻辑和线路。所谓设备箱(the boxes),指信号从A点传输到B点所经过的硬件设备,主要包括电脑服务器、信号放大器和交换器;逻辑是指软件,即在设备箱中运行的指令代码;线路是指从一个设备箱到另一个设备箱之间的光纤。等待时间的一个最大决定因素就是光纤的长度,或者说信号传输的距离。Ryan不明白毫秒是什么,但他明白堪萨斯城这家对冲基金的问题所在:因为它远在堪萨斯城。
到了2007年底,Ryan通过卖传输系统赚了盆满钵满。同时,他也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惊了,那些购买他设备的公司对于自己所用技术的了解少得可怜。他的客户包括高盛、花旗等大众所熟知的大银行,也包括Citadel、Getco等圈内知名的机构。一部分客户是对冲基金,他们的钱来自外部投资者。但大部分客户都是自营公司,交易的都是创始人自己的钱。
2009年秋天,Katsuyama在德意志银行的朋友向他提起了Ryan。Katsuyama给Ryan打了电话,并邀请他到加拿大皇家银行的交易部门面试。在面试中,Ryan描述了他在交易所的所见所闻:纳秒级别的疯狂竞争,所有客户都努力将自己的机器靠近交易所的服务器。哪怕为了提高一点点速度,人们愿意投资上千万美元。如今的美国股市已经划分为“有”和“没有”两个阶级。这里的“有”和“没有”不是指“有钱”和“没钱”,而是指“有速度”和“没有速度”。“有速度”的人愿意为了几纳秒而大笔投资,而“没有速度”的人对几纳秒的价值毫无概念。“有速度”的人看到了一个梦幻般的市场,“没有速度”的人对这个市场毫不知情。Katsuyama说:“在和他长达一个小时的对话中,我了解的(关于高频交易的)东西比之前六个月加起来还多。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我就决定要他。”
Ryan进入华尔街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被任命为高频交易策略师。
Katsuyam的团队在将“Thor”作为产品卖给投资者时遇到了困难。他们无法控制信号到达交易所的路径。有时候,他们的订单到达纽交所需要4毫秒,还有时候需要7毫秒。简而言之,“Thor”并不稳定。Ryan的解释是,这是因为从Katsuyama办公室到不同交易所的路径并不稳定。
通常来讲,高频交易员的信号要从第一个交易平台到达最后一个交易平台最快只要465微秒(1微秒为百万分之一秒)。这意味着Katsuyama的订单需要在465微秒的时间窗口内到达所有交易平台。
为此,Ryan买了一张特大号的新泽西地图,上面标注了各家电信公司铺设的光纤网络。地图显示:所有来自曼哈顿下城的交易信号都会沿着西侧高速公路(West Side Highway)进入林肯隧道(Lincoln Tunnel),首先到达位于新泽西威霍肯的BATS交易所。到了BATS之后,路径开始变得复杂,要取道新泽西郊区,向西到达斯考克斯的Direct Edge交易所,向南则到卡特里特的纳斯达克交易所。纽约证券交易所据Katsuyama的办公室不到一英里,看起来是离他们最近的交易所。但根据Ryan的地图,曼哈顿的电信网络极为复杂,从曼哈顿中城到下城可能要绕行50英里的距离,而隔着一条街的两栋大楼之间,信号可能要走15英里。
对于Katsuyama而言,这张地图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BATS交易所的订单全部能被执行。他们之所以能够在BATS上买卖到想要的股票,是因为订单首先到达了BATS。在此之前,他们订单的消息还没有被市场知道。在BATS交易所里,高频交易公司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发往其他交易所的订单。不出所料,BATS正是一个由高频交易员们创立的交易所。
最后,Brad Katsuyama意识到,大多数投资者其实并不清楚市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大型共同基金Fidelity和Vanguard,还是大型资管公司T.Rowe Price和Capital Group,对这些都一无所知。甚至一些知名的对冲基金也一度蒙在鼓里,传奇投资者David Einhorn知道后对此很震惊,Dan Loeb也是如此。早在Katsuyama拜访其办公室向他解释一切之前,对冲基金大佬Bill Ackman就曾怀疑有人利用他的巨额订单信息进行提前交易。Ackman称:“我觉得每次交易都被泄露了,我以为可能是经纪商的问题,但实际上的泄露和我想的不一样。”
Katsuyama的团队拜访了超过500位专业股市投资者,这些人管理的资产加起来有数万亿美元。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反应是:他们发觉事情有些不正常,但他们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当他们知道真相之后都非常愤怒。
一些信任Katsuyama的大投资者开始和他分享手头掌握的交易信息。比如有几个投资者就开始向自己的经纪商询问,到底有多大比例的交易是由他们在黑池中完成的。高盛和瑞信经营着华尔街最知名的黑池,但每个经纪公司都怂恿投资者在自家公司的黑池中交易大宗股票。如果客户希望在纽交所以最好的价格购买雪佛龙的股票,经纪商不应该让客户在他们的黑池中交易。黑池既不公开,也不透明。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面在进行什么。
交易员将客户的交易放到黑池中去完成,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并没有规定禁止这么做。正如T. Rowe Price的Mike Gitlin所说:“你很难去证实经纪商是否选择了对你最有利的交易场所。你看不到他们的具体操作。”如果像T. Rowe Price这样的大机构都难以获得足够的信息,判断经纪商的行为是否符合他们的利益,那么小投资者还有多大机会呢?
这个隐秘的制度自有其道德惯性。只要该制度服务于小部分人的利益,那么无论制度本身有多腐败或阴险,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不会有动力改变它。不过,用“腐败”和“阴险”来形容可能让人有些不舒服,所以Katsuyama避免使用这两个词。大概他也会担心,别人会将他当成一个另一场阴谋的策划者。
所以当一个大投资者对他赞誉有加时,Katsuyama非常高兴。这个投资者说:“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告诉我高频交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慢慢的,他开始觉得,命运和环境赋予给他了一个戏剧性的使命,让他不得不继续下去。一天晚上,他告诉妻子Ashley:“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领域的专家,但这个领域很糟糕,急需变革。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做成这件事。如果我,Brad Katsuyama,现在不去做,可能就不会有人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