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宏禹
无论你身在何方、身处何境,母爱的心灵感应都有可能让你转危为安、绝处逢生!
——题记
我是个六零初,活到现在算是个奇迹。
我家住在桂北大山深处。小学三年级前都是在生产队的教学点读的。四年级的时候,教学点停办了,学生都被转到十里开外的大队中心校去就读。因为山路遥远,我开始了我的住校生活。
中心校在黄泥江与铁江河交汇处的白马坪,原是民国时期的十合乡乡公所所在地,两层楼的木质瓦顶四合院,宏大气派。学校和大队部、卫生所都在这个院子里。以前我对这个地方总是充满敬畏,现在能在这里读书,于我而言颇有点惴惴不安的味道。
当时学校设有小学和初中。学生除了来自本大队,还有相邻的乐育、群英、松江几个大队的,有五百多人,住校的差不多一百人。忽然和这么多人住在一起,我是既兴奋又有点紧张,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这才慢慢地适应下来。
紧贴东面围墙有一栋独立的木屋,这就是我们学校的伙房和学生宿舍。
木屋的一楼是伙房,从过堂中分,一边是老师的食堂、一边是蒸饭的大灶,大灶的周围是学生的小灶。饭由学校统一蒸,菜则是学生自己炒。学生们生火炒菜都不太在行,炒起菜来浓烟滚滚,熏得人眼泪直流。二楼是学生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在楼板上铺一层稻草,再铺上一张草席,能睡觉就行。学生们年纪都很小,被子衣物经常是横七竖八的胡乱丢在一起,加上长时间不洗,汗馊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大猪窝。我的铺位就在“猪窝”东南面壁板那一排最靠边的位置。
住校生最盼望的是周末。那时候,星期六是要上课的,学校规定上午上课,下午可以回家。每当星期六上午下课的铃声一响,学校大院立刻就成了欢乐的海洋,学生们呜呜泱泱的一阵喧闹过后作鸟兽散,院子里很快就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周六的下午,我是学校住校生中唯一没有跑的人。早上起来,我就感到脑袋沉重、背脊发冷。实在支持不住了,我就没有去教室上课,自己一个人回到宿舍、裹着被子躺下。我本以为躺一会就好了,没料想这一躺下就起不来了。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一会儿是火辣辣的烧蒸腾式的汗、一会儿是喉咙烧干了的那种焦渴、一会儿是奇奇怪怪的翻云覆雨的梦……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小伙伴们欢呼雀跃的叫喊,听着那欢乐的声音渐渐地远去、渐渐地消失了。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宿舍角落里被窝底下躺着的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糊中我看见东头墙板的壁缝里透进来一缕阳光,照在楼板上晃晃悠悠浮动的灰尘上——我慢慢地转动似乎已经木讷了的脑子想,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了?这时候,我感到头痛欲裂、喉咙冒烟。一张嘴,两片嘴唇碰在一起,是一种树皮碰在一起的沙沙响,伸手一摸,全是焦皮。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诺大的一个学生宿舍静悄悄的,一群麻雀飞进飞出,在木梁上跳来跳去,当我不存在似的。我感觉自己这回怕是活不成了,心底升起一丝悲凉和恐惧,眼泪便流下来了。
这时候,我多么渴望有人从楼下走过,或许他能感知我的困境,救我一把,但最后一切都归于失望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你身处危难,身边的人却全然不知,而你又呼救无望、求援不得。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一阵咯登咯登上楼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犹如过年唱戏敲打的锣鼓,一阵阵地撞击着我虚弱的神经。我使劲地挣开眼睛,一个熟悉的瘦小的温暖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母亲!
母亲一上楼就看到了我。她快步走到我的铺位前,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二活没说,拉着我的手往肩膀上一搭,背着我一路小跑奔卫生所而去。
那个时代,国家号召“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因此大队的医疗条件还算不错,中医西医都有。医生一量体温,42℃。唉呀,烧这么高啊,会要命的。医生惊讶之余利索地给我开药打针,又开方抓药,忙乎了好一阵子,然后让我留在卫生所吊针观察。
母亲从身边的布袋里拿出两个红薯一个芋头,一边把红薯芋头喂到我的嘴里,一边把水递到我的嘴边,还时不时摸一下我的额头、捋一捋我的头发,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在母亲的身边,我身体的难受和焦虑一扫而去,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满足。那一刻,我是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母亲就是我的一切,我永远都不能离开她。
事后我才想起,母亲从背起我到卫生所,到后来喂我吃东西喝水,一句话都没说。她做的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从容淡定,仿佛是在告诉我:妈妈在,我的小崽就不会有事!
从卫生所出来,母亲背着我溯江而上,淌过三渡河、走过团山脚、爬上财神坳,远远地就看到我们的家了。一路上,母亲的双手紧紧地托着我的双腿、时不时地往上蹭一下,让我在她的背上更舒服一点。十几里山路走下来,母亲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额头的发梢也在滴汗。过了财神坳,母亲把我放在一块石头上歇息,顺手折下一棵树枝,给我扇风驱蚊。母亲说,离家不远了,歇一下。我望着母亲的脸问,你怎么晓得我病了,又是怎么找到我的?母亲说,你在屋后头种的那几蔸南瓜和辣椒是你的宝贝,没见你回来淋水施肥,肯定是你有事咯。她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宿舍在哪里,边猜边找的。
经过一周时间的调养,我又回到学校上课了。后来,我离开大队中心校,到公社中学上了高中。再后来,我参军入伍,结婚生子,忙忙碌碌至今。一路走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风筝,那条线总是牵在母亲的手里。如今,虽然母亲作古多年,而我仍能感受到她看我的那一缕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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