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住哪啊?”
“四楼正中间。”
人群随着议论声骚动起来。M踮起脚尖,往人群包围中的空地看去。
一个身穿黑西装白衬衫系着领结的胖男人走到场地中央。饱满的胸脯上长着圆圆的脸庞,乌黑的头发波浪般向两边分开。只见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只微型单放机,用他充满肉感的拇指充满信心地按下一键。《今夜无人入睡》的洪亮前奏就从那小黑盒子里流出,刚刚静下来的人群中又纷纷传出对此单放机音质的羡慕赞叹声。胖子气势堂堂地扫视了一眼观众,面对公寓楼立定,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以O形张开嘴……大家如同看哑剧一般好奇地望着他。原来他已开始歌唱,不过发出的声音像太监一样尖细。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黑盒子发出的音乐声淹没,胖子加大音量,歌声随旋律起伏,忽高亢,忽低迴,但始终严重走调。及唱至高潮,已有一半人堵起耳朵。歌声终了,他面对的公寓这一面墙无数盆水从窗口倾泻而下。可怜胖子飘扬的头发在重击和湿润下东倒西歪地贴在头上,有的和眉毛粘在一起,有的直垂到鼻子附近,淌着水。一身西服也湿淋淋地闪着光。旁边有人响亮地报数。
“共有27户倒水,不及格。”
胖子抹了抹脸上的水,垂头丧气地钻进人群。
“下一位!”刚才那位宣布成绩的裁判大声说。
第二位上场的高高瘦瘦,发胶反射着最后一抹斜阳的馀晖,身穿一件大花开领衬衫、一条满是窟窿的牛仔裤和一双龙船般的尖头皮鞋。此君胸前挂着一把吉他,一边向大家挥手致意,来到场地中央,随后朝着那栋公寓楼鞠了一躬。吉他君自弹自唱的曲目是“木卫六之上”。他准备得显然比胖子充分,忠实地再现了原曲的精神,从而给M和很多人带来了比胖子更大的痛苦。实际上他唱得如此接近原作,以致现场观众分成两派。一派怀疑他在假唱,身上带了一个和胖子一样的小黑盒。另一派则根本怀疑他就是原唱本人。甚至还不等吉他君唱完,从公寓楼上就纷纷扔下各种时令蔬菜、废电脑、旧家具。伴着一句“我不想活了”的绝望抗议,一个二十来岁的裸体男子还试图跳下与吉他君同归于尽,只是在发现了他的窗户与目标水平距离太远时才作罢。吉他君在枪林弹雨下只好中途退场,也就失去了晋级下一轮的希望。
前面两位扫了大家的兴,有观众闹着要退票。家家旺快餐的工作人员连忙用“好戏还在后头”安抚大家的情绪。
这时,第三位选手上场了。他戴着一副M目测有八百度的眼镜,头发凌乱不堪,就像被打麻将洗牌的人刚刚搓过。他挎着一只大包,身上一件白T恤,一条短裤,一条裤腿长,一条裤腿短,脚蹬一双拖鞋。M忽然觉得在学校物理实验室里见过他。眼镜君艰难地跨过一片狼藉,来到刚才吉他君站的地方。他拉开大包的拉链,不慌不忙地取出一件雨衣,一顶安全头盔。穿戴整齐后,他转过身,面对公寓,昂起头,朗诵了一首现代诗。
如果
如果你是太阳,我就是月亮,
一切光亮都是来自你的照耀。
如果你是月亮,我就是海浪,
每次涨潮都是向着你的方向。
如果你是海浪,我就是一只漂流瓶,
一直跟随你的心跳起伏,海底虽有太平也不幸福。
如果你是漂流瓶,我就是那小小的木塞,
绝不让外面的苦涩流进你的心房。
如果你是木塞,我就是——
世上哪有这样美丽的木塞!
诗朗诵完后,一片安静。M抬头朝公寓楼望,从四楼中间的一扇窗户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腕一翻,一碗白色的像油漆一样的流体从天而降,洒在眼镜君面前的地上。一碗倒完,那手臂缩回窗里,又拿了一碗出来,准确地倒在原来的一片白糊上。眼镜君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也不顾旁边的裁判喊“只有一户反对,进入下一轮。”,恹恹地脱下头盔雨衣离去。
这奇怪的一幕让M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剩下的表演。他清楚地记得前两位选手表演后,四楼中间的那扇窗户都没有任何举动。不可能,眼镜君的表现不可能比前两位更差,这两碗糊肯定有什么暗示。
当悟出“二胡,一点”时,M体会到了哈基米德从澡盆里一跃而出的喜悦。
M买了一把二胡和一本《二十一天二胡入门》,兴冲冲回到宿舍,没日没夜地练了起来。舍友遂一日日减少,纷纷到外面租房住。楼上抗议一日日增加,终于集体学习踢踏舞以回击。
三周后,M已练熟一首名曲《喜相逢》,便于下午一点来到那公寓楼下。白晃晃的日光下,M踩在影子上独自拉完一曲,仰头往四楼中间的窗户望去。窗帘动了一下,风止后却又停下。M望眼欲穿。在他中暑之前,那纤纤细手又出现了,将帘布拉开。
“你体重多少?”动听的女声从高处飘下。
M从暗语、脑筋急转弯和字面意思几个角度揣摩了一下这五个字,决定实话实说。
“62.5公斤。”
过了一会儿,一只大吊篮从窗户伸出,一端系着绳子,慢慢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