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后物欲时代的来临》
这本书的作者郑也夫是一名社会学家和大学教授。社会学一直是我感兴趣的领域,本书讨论的主题「温饱解决后出现的新问题」也是我所感兴趣的。读这本书时,既印证了我长久以来的一些思考体验,又给我以新的启发。
「人类眼下遭遇的是二百万年未有之变局」,开篇便见这么惊骇一句话,让人不禁问如何「未有之变局」?变局在“温饱大体解决了,温饱在北方的世界已经基本解决,在南部世界也开始解决。”,这事说来轻松,却是亘古未有。从20世纪中叶往前推,全部的人类历史都是为生存而挣扎的历史。温饱解决后的生活真空——无聊,如何应对?
讲这之前,必须先谈谈人的三种追求。郑也夫把塞托夫斯基提出人的三种需求改造总结为:舒适、牛逼、刺激。舒适很好理解,就是指“排除了生理上的痛苦,没有饥饿、寒冷、性欲的长期饥渴,等等。” 温饱曾经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所以舒适的满足曾经是人类最大的问题。第二项「牛逼」其意思相当于黑格尔所说的“为被承认而奋斗”,但又不止于此,因为“这种欲望不是及格了就罢休了,相反是无休止的追求,并导致无休止的竞争。” 第三种追求「刺激」,这里面就大有可谈了。刺激在现代社会里日益成为人们的主要追求,为什么?这与刚才说的“温饱大体解决了”相辅相成。当生存非常残酷的时候,生存本身就拥有无数的刺激。想想狩猎时代,各位男士要一起去打猎,这是何等刺激的事情。当我们承受了这种大刺激后,还需要去找小刺激吗?完全不需要。但是现代社会不一样,温饱解决后,生存中的刺激就小了,人就需要额外的寻找刺激。但,为什么我们必须寻求刺激呢?
生物学家在人的大脑发现了一个可以测试的指标叫做唤醒值(arousal),也就是兴奋度。这个指标最好能周期性地达到一定的高度。就是说人不能太不兴奋,太不兴奋会觉得萎靡不振、空虚无聊;也不能太亢奋,太亢奋了承受不了。
而人类首先是谋生方式改变了,不再去打猎,谋生中的刺激降低;而后有了安全牢固的住所,享受到动物从未有过的深度安眠;再以后工作越来越告别艰苦和劳累;直到温饱已经和即将解决。这样,昔日日常生活的天然性质每每刺激出的兴奋值便一下掉了下来。但是从生物进化的眼光看,我们距离祖先的时代还不够遥远,我们的身体与祖先没有大的变化,我们保持着祖先长期的野外作息和艰苦劳作中所形成的对于较高唤醒值的需要,我们以不变的身体遭遇着剧变的环境。
所以这就引出了本书最重要的主题:人为地寻找刺激是当代社会中最重要的生活内容。如何寻找刺激,寻找什么样的刺激,是我们面临的重要选择。
接下来的讨论,我们不从道德角度对个人所选择的刺激方式作任何评判,只从两个维度考量:1.这种方式是否长期可行 2.是否快乐最大化。
刺激的方式有多种,其中,用物质资源刺激是其一。
这一社会的精神特质宣告:假如你心情低落,那就吃。(鲍曼,1998:79)
这不是玩笑,而是这个世界,特别是今天中国社会中,相当多数的人排遣无聊的手段——扩大物质资源的消费。我们竟然没有看到,这里发生了一个悖论:因为温饱的解决,发生了空虚和无聊的问题;我们却在解决温饱上面加大砝码,来应对空虚和无聊问题。
物质资源消费在商人的操纵、广告的大量灌输下愈演愈烈。
现代消费社会的问题梗结正在于,一些尚未满足的基础欲望我们居然重视不足,一些已经充分满足了的欲望我们还在无休止地填充。
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陷阱,我们需要的是A,却总拿已经充足的B来填满A,以为可以解决问题,而这根本就不可行。不可行的另一方面原因是,有关物质方面的东西我们总会适应。
“适应”就是对一种新的局面的习惯,不管新的局面中条件好了一些还是糟了一些,收入涨了一些还是降了一些。适应,就是苦惯了不再觉得苦,于是甜惯了不再觉得甜。
虽然生活中的事件使快乐度一度偏离“固定点”,或高或低,但事件没有持久的效果,适应将导致快乐程度回归到那一点上,那一点是遗传和性格决定的。
温饱、健康是最基础的欲望满足,没满足前,我们总是为其折腾,当温饱条件逐渐改善提高,我们的幸福感也会随之升高,但是当温饱到达某个点,其后就算物质条件怎样大幅提高,也不会增加多少幸福。
我们遇到的第二个陷阱是,我们总是寻找肤浅刺激。
无聊的克服依赖于两种方式,其一是不停地寻找新的对象,新的刺激。其二是牢固地依赖一个对象去排遣无聊。
不停地寻找肤浅刺激的人,是长期慢性地处于无聊状态的人,自己未察觉,因为得到了补偿平衡。(卡斯特,2001:157)
我们,人类,曾为摆脱饥寒而苦苦挣扎,乃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而温饱问题一朝解决,百无聊赖,堪称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一个社会中多数人解决了温饱,遭遇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在人类历史上,乃至生物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而一个社会中的一小撮人率先解决了温饱问题,则在人类文明的发端时期已经出现,那便是历史上的贵族们。他们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首当其冲者,他们的经验与教训值得今天正全面遭遇这一问题的当代人借鉴和反省。
但历史上的大多数贵族都未能很好的应对这一挑战,大部分的他们都「堕落」下去了,只有极少部分人「升华」。所以不乏“酒池肉林”,“荒淫无道”的成语。“荒淫无道”就是生理欲望满足上的极度荒诞,你需要一斤酒肉,却铺张一百斤,你有一分的生理欲望,却要百倍千倍地实现。我们都喜欢吃和玩,但真给你半年一年让你天天敞开肚皮吃,满汉全席,燕窝熊掌任你选,夜夜笙歌,灯红酒绿,不说一年,3天你都受不了。因为身体能承受的度是有限的。
在物质丰裕的社会,一个人肠胃的有限立刻显现出来;如果活就是为了吃喝,那么食物经少许劳动就可得来,吃喝的完成更是一瞬间的事情,其后活着的意义不就终结了吗?除此,还因为生活比食性更宽阔,心比胃和生殖器更博大。将生活完全地安置在食性之上,将导致其他的一切趣味都枯萎。这便是堕落。
现代教育目标是学会工作,古典教育目标是学习如何生活。「贵族的教育就是打磨自身,使自己臻于完美。这乃是君子终生不渝的目标。」所以古人学习诗书礼乐射骑艺。
古代东西方贵族在应对富足的挑战时依赖的手段都是,乐趣的培养、精神的充实,而不是道德的说教;他们都在凭借生活艺术化,来疏导丰盈的物质造成的空虚无聊以及物欲过度导致的荒诞生活。
我们最明智的应对空虚无聊的方式是追求有深度的”游戏“。
有深度的”游戏“,从中可以不断地、永远地找到新的东西、新的刺激。它是排遣无聊的最好的办法。但是它有较高的成本,就是需要”准备期“,无论是围棋、提琴,还是对数学和政治问题的爱好,都要有一段学习过程后才会着迷和上瘾。正是因为现代社会的巨变和与之相应的文化的准备不足,多数人不会以文化的手段应付无聊,所以毒品和时尚大行其道。
空虚和无聊要靠找刺激和找乐子来解决。刺激的手段繁多,有精致的、需要技巧和学习的,也有原始的、无技巧的,根本不需要任何学习的。当事者在受到无聊的驱动时面临着选择,而他们的选择受到自己的技巧储备的限制。
人们缺乏找乐子的能力,是因为少年时代没有人教给他们。这些游戏的本领和习惯不是空虚的时候呼之即来的。
能使成人在兴趣上经久不衰的游戏,必须有较大的深度,才能在其中不断发现新奇。而这类游戏只能经过学习才能掌握。
不谈爱好孰优孰劣之分,只说从这爱好中能长期得到不会适应的刺激吗?能不断挖掘新的刺激吗?能不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破坏社会资源吗?能最大化提高兴奋感和幸福度吗?这爱好能持续积累吗?这爱好持续积累后能达到人三种需求中的另一种「牛逼」的目的吗?问问自己这几个问题,你就知道在你的空闲时间选择做什么了。
近现代的生存日益走向细致的分工,现代教育必然要跟随现代生产。而生活是没有分工的,因此学习如何生活就远比学习如何工作更为兼容和综合。至少它不必令学生们画地为牢,甚至可以听凭他们兴趣的驱使。
因为社会对工作岗位的提供越来越少,上岗的竞争愈演愈烈,学到了实际本领和职业技能,没有用武之地的可能是极大的。而学习怎样生活,似乎是不实际的本领,却是不可能落空的。因为你有可能下岗,你却不可能不去生活。
综上,了解这些之后,你会有更明智的选择。同时,由这本书也引出一份书单,因为郑也夫引用了大量地参考书籍。
最后,引用书里的一句话「金钱和消费之外,我们真正需要的其实很多」结束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