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武周时的重臣娄师德(630-699),史称其“宽厚清慎,犯而不校。”“人有忤己,辄逊以自免,不见容色”,是历史上比较少见的一位低调官员。官员保持低调者,有;但如娄师德一辈子低调为官,低调为人者,少。
有一次,他与李昭德同上朝,因胖,行动迟缓,总跟不上。李昭德不得不停住脚步等他,几次以后,烦了,口出怨言,“你这个田舍夫啊!”走在后面的娄师德听到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对这位同僚说:“我要不做田舍夫的话,还会有谁去做呢?”
他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娄师德一生中很长时期,带兵守卫西北边彊,始终抓紧一条,就是营田屯垦。他穿着皮裤,亲自下大田与士卒犁地开荒,引水灌溉,所以,他常积谷数百万斛,以备军需民用。所谓有粮则稳,这大概是千古验证的真理了。一位封疆大吏,能够脚踏实地,不是一天半天,做做样子,而是成年累月,亲力亲行,也真是难能可贵了。在冷兵器时代,两军交锋,战斗力很大程度受粮食所制约,诸葛亮为什么六出祁山,就因为其士卒所携的口粮,顶多维持半月二十天,粮食没了,他就不得不撤兵,下回再来。而曹操能够在官渡打败袁绍,也是断了他粮道的缘故,袁绍纵有再多的士兵,可大家没有馍馍吃,饿着肚子,还打个什么仗呢?因此,娄师德守土卫边,八战八捷,就在于他有充足的粮食供给。
武则天的“安西之役”取得胜利后,才知道娄师德埋头屯垦的经济价值和政治意义。娄师德驻军边境,兵饷充裕,无须由内地调运粮草,武则天为此下诏褒扬。“卿素积忠勤,兼怀武略,朕所以寄之襟要,授以甲兵。自卿受委北陲,总司军任,往返灵夏,检校屯田,收率既多,京坻遽积,不烦和籴之费,无复转输之艰,两军及北镇兵数年咸得支给。勤劳之诚,久而弥著,览以嘉尚,欣悦良深。”
于是,调娄师德到洛阳来委以重任,为平章事。武则天说,我要你来当宰相,但你还得兼营田大使,“卿有文武材,勿辞也。”娄师德,郑州原武人,弱冠进士,“颇有学涉”,唐高宗时,颁发了《举猛士诏》,抬募勇武之士,守边御侮,娄师德很想为国家做事,遂在额头缠上红帕,以文官身份应征入伍,“从军西讨,颇有战功”。高宗在接见他时,见他“身长八尺,方口博唇”,很有气度,授以朝散大夫,以示嘉赏。武则天主持朝政,也观察到他做事之深谋远虑,为人之沉稳有度,“后尝谓师德在边,必待营田,公不可劬劳惮也。”因此,“师德在河陇前后三十余年,恭谨不怠,民夷安之。”
就在娄师德担当京师要职的同时,他弟弟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临行前,娄师德对他弟弟说:“吾备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他弟弟说:“至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听到这里,“师德愀然曰:‘此所以为吾忧也,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用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这就是成语“唾面自干”的出处,也大概是娄师德“低调主义”的最高境界了。虽然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唾面自干”,而且也不应该提倡作无原则的过分让步。但娄师德这样变位思考,也许能使头脑冷静,激情冷却,为对方设想而冷处理,避免矛盾激化,当不无裨益。
娄师德之低调,固然是他的人生哲学;但也是武后篡唐为周,镇压反对派的政治上最险恶时期,护身求安之策,武氏起用来俊臣、周兴等酷吏,大量屠杀无辜,连狄仁杰都差点死于牢狱之中。所以,娄师德的低调,使得他“总边要,将相者三十年,恭勤朴忠,心无适莫。方酷吏残鸷,人多不免,独能以功名始终。”
狄仁杰由普通将领,而主政朝廷,官至高品,其实是娄师德发现的人才,并向武后推荐,才得以重用,但狄仁杰不知道这样的背景情况。后来,当他与娄师德一起主持朝政,觉得两人不好磨合,便很多次向武后提出,陛下还是让师德专门当他的营田大使吧!在他眼里,娄师德不过一员普通武将,唯会赤脚种田而已,心想将他排挤出内阁。武后察觉到狄要调娄到外地去的意图后,就找他谈了一次话,她问狄:“师德贤乎?”狄回答:“为将谨守,贤则不知也。”她又问狄:“知人乎?”狄回答:“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武后说:“朕用卿,师德荐也,诚知人矣。”随即将以往娄师德推举狄仁杰的奏章,一一拿出来,让狄仁杰观看。引荐之切,求贤之急,识才之准,知人之明,使得狄仁杰面红耳赤,十分惭愧,叹息道:“娄公盛德,我为所容乃不知,吾不逮远矣。”
《旧唐书》的史臣这样总结:“娄师德应召而慷慨,勇也;荐仁杰而入用,忠也;不使仁杰知之,公也;营田赡军,智也;恭勤接下,和也;参知政事,功名有卒,是人之难也。又何愧于交将相乎!”娄师德这样的典范,也许只是历史上的唯一,但是,少张扬,不跋扈,得意也不嚣张;多谦和,不狂妄,钱多也不烧包;努力做事,低调做人,则是这位古人给我们的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