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方鸿渐和孙柔嘉之间幸福牵手后惨淡的分手的结局引发了我深深的思考。在网上的很多读后感中,孙柔嘉都是作为一个反面的形象被众人所抨击的,最主要的无非有几点:虚荣、有心机、婚前婚后判若两人、控制欲强。有人拿她与唐晓芙作对比,说她不够纯洁,心机太重。有人说她太市侩,男人混得好的时候百依百顺,落魄的时候冷嘲热讽。其实,我认为将婚姻中的所有错误归结到婚姻的一方是有失公平的。孙柔嘉的家境一般,她的父亲是上海一家报社的职员,家里有个弟弟,她在家并不受宠爱,除了打工赚钱养家之外,平时还要照顾弟弟。从这些信息中我们可以判断,在这种环境中生存的女人,都是善于为自己谋划的,不是出于心机,而是出于本能。所以她的爱情必须是在物质满足的前提下进行,这注定了她必须有很强的目的性。同样,这样的家境决定了孙柔嘉不可能成为大家闺秀,她只能是小女人,有着小女人的虚荣、嫉妒、精明和可爱。这种性格虽然不是方鸿渐心目中的理想伴侣,但他也并不排斥。在长途旅行这种最考验人品性的过程中,方仍看她比较顺眼,不觉得她讨厌。我认为方鸿渐和孙柔嘉最后分手的根本原因有两个:一是方鸿渐并不爱孙柔嘉,孙柔嘉也不够了解方鸿渐,随着境遇的不同二人之间的感情慢慢变味。二是旁人在他们的婚姻骂战中充当了催化剂的作用。
第一点,他不爱她,她还不够了解他(虽然她自以为很了解他)。如果他真的爱她,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总会第一个想到最坏的可能,首先做回头的天使;如果他真的爱她,在前途灰暗的时候,会为了她而忍受委屈,而不是出于冲动和义愤辞职(三闾大学和上海报社);如果他真的爱她,会在她有委屈的时候好好安慰她,哪怕真的是她错了,在无法说服她彼此伤害的时候用他的嘴堵上她的嘴,用热烈的爱去证明,而不是非要和她为了真理争个高下;在一些本可忍让的地方绝对不会反唇相讥,而是用真诚的爱赞美她。如果鸿渐这样做,孙柔嘉肯定会因此高兴而满足的。但是孙柔嘉不是唐晓芙,方鸿渐对唐晓芙可以有如此的义无反顾,但是对孙柔嘉,他不想甚至有点不愿意。
首先孙柔嘉并不是方鸿渐真心想要的人,同时方鸿渐得过且过的生活理念和孙柔嘉的“望夫成龙”的生活理念是有冲突的。方鸿渐的性格属于忍让型,他最是爱面子,得过且过,不想折腾。而孙柔嘉却有点心机,是属于喜欢撩拨的那种类型。一旦两人发生争吵,我想方鸿渐更多的时候是不愿意跟她较真,“冷战”的情形较多。但是一旦忍无可忍发起脾气来,却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收场的。但是孙柔嘉还不够了解他,她以为 “千方百计”和方鸿渐结了婚,日久生情,方鸿渐最终会真正爱上她,从而在争吵中让步,迁就她,宠爱她。不知道世上有多少的父母和男女都曾这样希望改造自己的儿女和另一半。但孙失望了,在孙柔嘉看来,方鸿渐最终被证明是“朽木不可雕也”。在方鸿渐看来,他娶孙柔嘉是糊里糊涂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孙柔嘉。虽然开始方鸿渐有着清醒的头脑,他精准地绕开了苏小姐的“千方百计”,但那是因为苏小姐没有孙小姐高明,男人永远不喜欢比自己优秀的女人。所以方鸿渐“聪明地”把苏小姐当作了“备胎”,在遇到唐小姐后,让苏小姐的感情无疾而终。结果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导致了他和唐小姐的分手。在经历了失业和失恋的双重打击后,方鸿渐心灰意冷,对人生漫无目的,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这个时候一个看上去可爱又单纯的孙小姐,在英语课上受学生欺负后向他哭诉,在不知道怎么拒绝讨厌的追求者的时候向他求助,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自己的形象在她眼中如此“高大”,仿佛男人的自尊和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被她当成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这样,孙小姐就不知不觉走进了方鸿渐爱情的视野之中。但是这种爱情,怜惜和疼爱居多,是孙小姐刻意恭维和膨胀他自尊心的结果,一旦结婚后,柴米油盐的日子磨去了她的耐心,他们需要为生活劳碌奔波的时候,孙小姐那小女人精明势利的本色就自然流露出来了。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讨好他、迁就他,事事请教他的意见,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动摇,他怀疑之前自己对孙小姐的怜惜和疼爱都只是一个笑话。这种尴尬的怀疑深深地啃食着方鸿渐所剩不多的自尊心,让他对她的爱恋渐渐跌至谷底。另一方面他又有那种可恶的“良心”,认为一旦和孙小姐有了绯闻,为了“不无辜连累女儿家的清白”,决定和她结婚,背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但是,他们没有经历见面的心动,也没有经历过苦苦的追求,哪怕过了几年,他们之间的爱就像在青藏高原烧开的水,倒是一直沸腾着,却怎么也热不起来。这种由女方刻意经营建立起来的爱情,在没有经历考验的时候,倒也能过得勉强幸福,一旦男女地位出现变化,女方不再对男方惟命是从,恰好男方的自尊心又极度受挫的时候,哪怕是一些生活琐事,小小纠纷,也会让双方的怒火由一点火星迅速放大。男方失去了矜持和忍让的本钱,女方此时又不能恰好体谅他脆弱而又矛盾的心理,寸步不让,骂他太凶太不讲道理,最终就导致了矛盾的不可调和。
其次是孙柔嘉的外形条件没有满足方鸿渐的内心标准。由于唐晓芙已经在方鸿渐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哪怕已经分手了,方鸿渐还是会将她的形象与下一任女朋友作比较。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方鸿渐对孙柔嘉都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孙柔嘉长相实在是太平凡了,我们从钱老的几笔勾勒也能看出来:两个眼睛分得很开,使她的脸看上去总是带着夸张的表情。这样的女人在可爱时候固然可爱,但发起脾气来,看上去会很凶很可怖。方鸿渐在她发脾气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她和唐晓芙作比较:孙柔嘉真是一只斤斤计较又蛮不讲理的母老虎,婚前的天真无邪原来是掩饰和伪装,只有唐晓芙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再细细一想,方鸿渐悲哀地发现,正是孙柔嘉看穿了他喜欢跟随别人决定的性格,才巧妙烘托出了一个“流言蜚语”的氛围,并且以女儿家的清白声誉作赌注,让他“形势所迫”,来不及时间考虑就作了决定。而一旦结婚的目的已达到,婚后的她也无需继续装天真和柔弱了。在看清了孙柔嘉的真面目之后,方鸿渐难免会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她婚后强硬的态度和婚前小鸟依人的模样判若两人,瞬间让她在方鸿渐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全部崩塌,此时方鸿渐再去看她的外表,就怎么看怎么觉得丑,觉得让人厌恶了。他可能会想,我当初怎么会如此糊涂,没有好好考虑,冲动地娶了孙这样的一个女人?强烈的后悔感让他慢慢排斥这段婚姻,他一方面会想以前的温柔可爱孙柔嘉到哪里去了,另一方面回想和唐晓芙之间的种种幸福甜蜜,在这种环境下对比分外明显,让他不禁回忆起和唐晓芙刚刚分手的那个晚上,即使睡着了,他的心也像大提琴嘶哑拉扯的咏叹调,醒来胸口隐隐作痛。他对现实世界感到绝望,开始从现实的世界中退缩,躲避到自己想象的爱情世界之中。
第二点,旁人在他们的婚姻骂战中充当了催化剂的作用。其实,这也是恋爱和结婚的主要区别。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了,但是结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即使他们不是豪门大族有利益的交换,却仍逃不了人情世故。围城中主要有方鸿渐的父母、方鸿渐的弟媳、孙柔嘉的姑妈及佣人李妈,他们的行为对二人的婚姻的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方鸿渐的父母持有绝对保守的旧时家族观念,即男人才是家庭的主心骨,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孙柔嘉自小在上海长大,又上过大学,和鸿渐父母的思想格格不入。比如方老先生先前曾有句名言:“如果女人是大学生,那么丈夫须是博士。如果女人念了博士,那么男人必须留过洋,或者是双料博士,才能驾驭得了她。如果女人是留洋博士,那么只有外国人才能与之匹配了”。方鸿渐的父亲让孙柔嘉不上班在家里作全职太太,孙柔嘉说自己的工资比方鸿渐还高一倍,这让方老先生背地里哀叹方鸿渐“不振纲常”,丢了方家的脸。在鸿渐和孙柔嘉进门拜父母的时候,柔嘉坚持不下跪,只作揖,这惹得方鸿渐的父母很不高兴,连见面礼也没有给她。方家的两位弟媳也通过试探孙柔嘉的嫁妆来估量孙家的家境,当得知都是姑妈买的时候,不禁满脸鄙夷。当孙柔嘉在婆家处于这种窘境的时候,她不敢把气发在方鸿渐的亲戚上,当然只有在方鸿渐那里寻求发泄了。但是作为方鸿渐来说,他也很痛苦。首先孙柔嘉受的气又不是自己给她的,但是她左一句你们家怎么凉薄势利,右一句你们家怎么古板可笑,当形成习惯后,每逢争吵就拿这个来讽刺方鸿渐,方鸿渐就算没有脾气也被弄出脾气了。同时,他在孙家姑妈那里也受到了鄙视,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发泄,正好反唇相讥。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一说。如果两个谈恋爱的人一结婚,突然他们发现不再是两个人了,而是需要融入两种不同的家庭环境,与两种思维理念和生活习惯不同的两群人相处。如果要融入的环境并不是你长久以来适应的环境,跟你的习惯格格不入,那么你可能在这个世界中会处处碰壁。这个时候总有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站出来向你开炮,或是环境里的同辈们利用你不熟悉的规则为你设下陷阱。遭遇打击的你也许还得面临对方理直气壮的质问,不仅不能还手还得低头笑脸认错。试想谁不会憋一肚子的闷气?此时如果你的另一半没有站出来保护你,或者他的立场本就和你不同的时候(他自小成长在这个环境养成的一些理念),你们之间肯定就会产生矛盾。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找结婚对象的时候喜欢“门当户对”,就是为了尽量减少两个结合家族之间习惯和思维的差异性,保护婚姻的另一半不被对方家族的规则所伤害。恋爱的时候是两个立场,非此即彼。结婚后不再是两个立场了,他们可以站在父母的立场、兄弟姐妹的立场、朋友的立场。在不同立场去看同样的一件事,可能得出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结论。恋爱的时候男方可以完全站在女方的立场迁就她,哄她高兴。但是如果结婚后男方也这样做,在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看来,也许就如方鸿渐父亲所说的“不振纲常”了。这样,婚后的他们可能被各种关系和矛盾缠身,很难像恋爱时候有着那么敏锐的眼光,能够发现自己爱人情绪的异常。很多时候的大闹,都是从不体谅对方开始的。
题外话:《围城》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小说,它用一种调侃的手法,通过寥寥数笔如漫画般幽默地将人物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围城》里的人都很聪明,他们几乎都会一些小手段,并相信通过这些手段就能够把别人玩得团团转。《围城》里的人又都很愚蠢,因为他们总是能够清楚地看到别人的弱点和窘迫,并加以无情嘲弄,却对自己的困境茫然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