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先要会疑。」 — —程颐。
「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学;学则须疑。」 — —张载
学问的基础是事实和证据。 事实和证据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一种是听别人传说的。 譬如在国难危急的时候,各地一定有许多口头的消息,说得如何凶险,那便是别人的传说,不一定可靠。 要知道实际的情形,只有靠己亲自去观察。 做学问也是这样,最要紧最可靠的材料是自己亲见的事实证据;但这种证据有时候不能亲自见到,便只能靠别人的传说了。
我们对於传说的话,不论信不信,都应当经过一番思考,不应当随随便便就信了。 我们信它,因为它「是」;不信它,因为它「非」。 这一番事前的思索,不肯随便轻信,便是怀疑的精神,做一切学问的基本条件。我们听说古代有三皇五帝 ,便要问:这是谁说的话?最先见於何书? 书是何时人著的? 著者何以知道? 我们又听说「腐草为萤」,便要问:死了的植物如何会变飞动的甲虫? 有什麼科学根据? 我们若能这样追问,一切虚妄的学说便不攻自破了。
我们对於不论哪一本书,哪一种学问,都要先经过怀疑,因怀疑而思索,因思索而辨别是非。 经过怀疑、思索、辨别三个步骤以后,那本书才是我的书,那种学问才是我的学问。 否则便是盲从,便是迷信。孟子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也就是教我们有一点怀疑的精神,不要随便盲从或迷信。
怀疑不仅是消极方面辨伪去妄的必要步骤,就是积极方面建设新学说,获得新发明,怀疑精神也是基本条件。 对於别人的话都不打折扣的承认,那是思想上的躲懒。 这样的脑筋永远是被动的,永远不能做学问。 只有常常怀疑,常常发问的脑筋才有问题,有问题才想求解答。 在不断的发问和求解中,一切学问才会进步,许多大学问家大哲学家都是从怀疑中锻鍊出来的。 清代的一位大学问家戴震 ,幼时读朱子的《大学?章句》,便问《大学》是何时的书,朱子是何时的人。 塾师告诉他《大学》是周代的书, 朱子是宋代的大儒,他便问宋代的人如何能知道一千多年前的著者的意思。 法国的大哲学家笛卡儿也说:「我怀疑,所以我存在。」他的哲学就建设在对於万事万物的怀疑和明辨上。 一切学问家,不但对於流俗传说,就是对於过去学者的学说也常常要抱怀疑的态度,常常和书中的学说辩论,常常评判书中的学说,常常修正书中的学说。 要这样才能有更新更善的学说产生。 古往今来,科学上新的发明,哲学上新的理论,美术上新的作风,都是这样来的。 如果后来的学者都墨守前人的旧说,那就没有新问题,没有新发明,一切学术就停滞了,人类的文化也就不会进步了。